第6章
若是這小子故意吹些大話,要自己相信,倒也說得通。說不準是這廝當初根本就沒飛升成,還動用了些秘術讓自己墮入妖道,結果被這縛魔鏈捆住,流落在盤山路邊。三足烏想著,心中疑竇又添一層。 易情笑盈盈地反問:“那你覺得我是哪一邊?” 三足烏道:“若是人,就太壞了些??扇羰茄?,又良善得過了分?!?/br> 少年叫化子哈哈大笑:“我都沒發現自己有你說的那般好心腸!” 烏鴉也哼聲道:“我瞧見啦,你偷了街上人的錢財,又一一將他們袋里銅板給還了回去。費這么大力氣,圖的是甚么?” 易情道:“他們同我一樣,也是要糊口的?!彼嗣厍暗腻X袋,喃喃道,“只取些微便夠了,就當作是供奉我的香火錢?!?/br> 三足烏嗤笑:“哈,香火錢!難不成你小子是甚么得道靈人,在廟祠里有牌位么?” 沉默像水波似的漫開。河道里水聲汩汩,像水波在喁喁細語。黑色的浪尖兒從蘆葦間打上來,碎在被青苔爬滿的石壁旁,粼粼的水光里像灑滿了珍珠。易情從蒲席伸出手,捉住了三足烏的兩翅,把它抱進席里,闔上眼,夢囈似的道: “是啊,我是神仙?!?/br> “——天底下最厲害的神仙?!?/br> —— 晨雞初叫,衛河橋上添了些車馬行路的轔轔聲響。今日是烹七家茶的日子,過了片刻,便聽得貨郎早挑了香湯料子的擔子在街邊歇下,撂擔聲、談天聲、悠悠的貨聲如浪起伏,晨曦染金了粼粼的衛河。 三足烏醒了,撲翅到河水里洗澡,一轉頭,卻發覺易情已起來了。少年依舊著件麻衫褂子,在河水邊抹凈了面,拾撿了些枯枝搭著生火。他將撈來的一指粗細的小魚兒穿在木枝上,烤熟了遞給三足烏。 烏鴉難得地被他喂得肚皮滾圓,滿足地摩著肚腹。易情在旁草草啃了幾條小魚,望著火堆發呆。三足烏聽得他呢喃道: “為甚么…火是這種模樣呢?” “火?”三足烏疑惑地跳到火前??葜υ谟乃{的焰苗里燃燒,火星子碎末似的飛濺而出,卻似冷翠燭一般感不到暖意。三足烏奇道,“火不都是這般模樣的么?” 少年叫化子拿古怪的神色瞅著它。三足烏困惑地歪過腦袋,它不知易情為何會如此發問。 正困惑間,它卻見易情將手探入火里。 “會燒傷的!”三足烏哇哇叫道。它知道他倆如今都是rou體凡軀,也會同尋常人一般受傷死去。 易情縮回手,卻迷惑道:“不燙?!彼狡鹉潜淮诳葜ι系男◆~,仔細翻覆地看?!捌婀?,魚卻也能烤熟?!?/br> 瞧了許久,連三足烏也不耐煩了,伸出爪尖戳他屁股,“好啦,一堆破枝條生的火,有甚么好瞧的?你今兒還要去養家糊口呢,別在這耽擱時候?!?/br> 他倆就是這樣,平日里就在黎陽縣里閑晃,從東邊晃到西頭,順手偷幾個小錢。許多走販瞧他倆臟污,不愿賣吃食給他們,只有餅攤的癩瘡阿公愿意。日中時候,他倆便會捧著兩張干餅,回到橋洞里就著河水吃。有時他倆也能從草坡里拔得幾株野菜,燒軟了夾在餅里啃,滋味倒仍不錯。 少年將魚三下五除二咬完,跳起來嘻嘻笑道,“不錯,不錯,今兒要去撈大錢!” 正說著,橋上飄來些稀稀碎碎的腳步聲。有三五人從橋一頭行來,步履沉重,似是走得累了,在欄板旁坐下歇息。只聽得他們窸窸窣窣地坐下挽袖,從系帶上解下水囊大口吃水。易情探頭去看了一眼,是些著法服的修士。 那些修士看來是初窺寶術門徑,連星巾都戴得歪歪扭扭,卻著一身大黃大紫的法服,看著如一群南瓜茄瓜。興許是趕路趕得乏了,他們坐下來小歇片刻,竟開始談天,易情在橋洞底下聽得一清二楚。只聽其中一人道: “唉,天壇山無為觀今年收徒,不知咱們是否有望?若是無望,那咱們便只能做閑修散士啦?!?/br> 另一人道:“無為觀?聽說他們那兒如今收徒極嚴,許多勢家子弟擠破了頭都進不得咧!光是想入觀的人能繞盤山路三圈。天穿道長神通廣大,觀里又曾出得個飛升門徒,自是已有許多人慕名前去了?!?/br> 聽見自己舊日門派的名字,易情咧嘴一笑。他在升天之前,便是在無為觀里長大的,那處可算得自己老家。 可同時他也覺稀奇,無為觀不過是個小小門派,怎地在這群修士口中竟化作了個令人心馳神往之地? 他正分神細聽,從另一頭的橋欄上卻突地飛來幾粒石子。易情輕盈地跳起身來,石子沒打著他,落在了他腳下。 易情抬臉,只見如紗的晨曦里,一個儒生模樣的尖腮男子正倚著橋欄,齜著牙望他,低叫道:“喂,插手小子,過來!” “插手”是黎陽縣本地偷兒的慣稱。易情放下被啃得干凈的魚骨,手腳并用地爬上泥坡去。那儒生著件醬色直裰,捏著鼻子,將他細細打量一番,良久才道:“我該認得不錯罷,你是馬屯街里最會竊銀錢的偷兒,是不?” “是?!币浊辄c頭,在麻衫上抹了抹掌里的泥,背著手,挺起身板嘻嘻一笑,“我就是能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插手偷兒。爺,你尋我要做甚么事?小到金銀珠玉,大到姑娘肚兜,小的都能竊來;混取芳蔻心思,偷個鄰家漢子,也易如翻掌?!?/br> 尖腮儒生神色依然有些猶豫,問道:“我瞧你生的模樣……你該不會…真叫文易情罷?那個天壇山首徒…曾飛升過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