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易情蹲下身來,用指頭在地上隨意畫了一劃,笑問它:“八哥,那你今夜想吃甚么?我畫給你吃?!?/br> 那烏鴉氣惱,用翅膀扇他臉蛋,“老子雖會說話,卻不是八哥!”說著便撲棱起羽翅,騰飛到空里,得意地露出黑羽下藏著的三只鴉爪?!澳闱?,老子有三只爪兒,是尊貴的三足烏,西王母養的好鳥……” 它啞聲絮叨了好一會,忽地又落在易情肩上,用鳥喙討好地摩了摩那小叫化的發絲,道,“今晚想吃…蔥rou籠餅?!?/br> 易情低頭,在地上用手指微微一旋,指尖所經行之處忽似有水墨流瀉,在空里漾出層層漣漪。馬屯街的卜卦先生們猜得不錯,這是他的寶術“形諸筆墨”,一筆一畫皆能由虛化實,將假作真。 他在地上畫了張餅兒,從地里揭起。那餅離了地,漸從墨線里現出了實狀,面皮白而滾熱,蒸騰熱氣絲絲縷縷,還冒著教人垂涎欲滴的rou香。三足烏瞧得食指大動,易情把那張爐餅拈起,丟給它:“接著?!?/br> 三足烏張翅一撲,急不可耐地將爐餅叼在嘴里。 可還未等它啄下一口,便覺口里的爐餅忽而如輕煙般散了。細膩的白面化作氤氳于空的水墨,到頭來空空蕩蕩,甚么也沒教它咬著。 “我的餅呢!”三足烏呱呱大叫。 易情笑道:“方才不是畫給你了么?是你嘴不夠快,沒咬著,笨鳥?!?/br> “你這黑心歪尖的,分明是你沒給我好好畫?!比銥跎熳烊プ乃?,“給老子再畫一張!” 少年索性盤腿坐下,撿了根枯枝在指尖旋動,“再畫一百張,一千張也是徒勞。從空里畫出的物事,以虛化實,最終只能歸于虛渺。除非……” 他從方才盜來的錢袋子里抖出幾枚銅板,銅板落在泥地上畫出的圈內,丁當作響。 “…以實化實,將一物換作另一物。有了足分量的買餅錢,才能畫得出來?!?/br> 一張熱氣騰騰的爐餅從那枯枝畫下的圓弧里現了出來,與此同時,幾枚黃澄澄的銅板煙消云散。 三足烏一口叼住易情拋來的餅兒,不滿道:“嘁,這是甚么無用寶術?要錢和物才使得,還不如叫你小子替我跑趟腿,直接從餅攤上替我買來咧!”話雖這么說,它卻歡快地啄起爐餅,將碎屑吞進嗉子里。 可過了片刻,它便大叫道:“好硬,咯,太硬啦!” 那爐餅石頭似的,外頭雖冒騰騰熱氣,里頭卻似冰雕一般。且三足烏啄了老半日,連半點餡都不曾見到。 易情撓頭:“對不住,我沒吃過有餡的,畫不出來吶?!?/br> “哼,寒酸鬼!”三足烏罵罵咧咧道,卻又猶豫著重新開始啄起那爐餅,一面啄一面嘟囔道,“要是我也吃過了,還要你畫來做甚么?你也休想蒙騙我……” 它埋頭啄餅,易情就盤坐在一旁數銀子,這回他看似擄來不少錢財,可若是動用起他的寶術,又會費去不少銀子。三足烏啄完了餅,扭頭一看,發覺他捧著數只錢袋,愣坐在泥地里,望著黑黢黢的橋洞頂。 “又怎么了?” 易情喃喃道:“錢不夠用?!?/br> 三足烏嗤笑:“錢哪兒有夠用的時候?” “我在天廷的時候,就從來不用愁?!币浊榕呐钠ü烧酒饋?,“太上帝見了我,都會點頭哈腰地把每年燒的香灰分我一半?!?/br> “哼,壞小子,你就瞎胡吹罷!”三足烏說,“我還是神鳥赤烏呢,要是現在還掛在天上,能把你小子曬成人干!” 他倆相視著冷笑,皆想起了第一回 碰面時的情形。那時易情在盤山路上一瘸一拐地前行,身上襤褸臟污,腹中饑渴難耐。餓得著實狠了,眼前的光景昏天黑地,發顫扭曲。就在那時,他突地發現路上落著只烏鳥,竟生著三只爪兒,羽翅似受了傷,在泥地里漫開一小片血泊。 易情見了那老鴰,兩眼發昏,如豺狼般直撲上前,張口咬住它一條腿,口齒不清地道:“雞腿…好吃,好大的雞腿……” 幾日來他水食不進,餓得昏了頭。人言烏鳥食腐,如今要有一塊腐rou擺在面前,他也能毫不猶豫地吞吃入腹??蛇€沒咬下一口,那烏鴉卻叫嚷起來了:“別咬我!” 少年呆呆地松口,涎水從口角淌下。 這倒不是因為他不曾見過會說話的禽獸,只因那烏鴉接下來的一句話: “老子是從天廷里跌下來的神鳥,是天上的金烏!你今兒若是放過老子,老子來日帶你飛升!” 天壇山首徒文易情年少成名,一朝飛升,享盡天下敬慕,天上榮華。 他的故事被編排進話文里,在茶鋪酒肆里傳唱。人們初時不知他相貌,卻也雕了數個俊逸風流的青石像,置在天壇山下,星羅棋布地排著。天底下所有門派都意欲再創他的傳說,為鉆研寶術而日夜不寐。 但鮮少有人知曉,他究竟如何踏上神道。要修得道果興許要花費上萬年光陰,可若能做得一件驚天地之舉,鑄成神跡,同樣能步入紫微宮。 易情鑄成了神跡,可又跌回了凡塵。 如今他想再度回到天廷,倒不是為了再享榮光,不過是重振旗鼓。 “在想甚么呢?” 三足烏將散落在泥里的餅屑啄完,跳到他懷里。 易情低頭望了它一眼,忽而壞笑道:“我在想…去哪兒撈到更多的錢,來孝敬您老?!?/br> “哼,要那么多錢作甚?錢除了拿來買餅,還有甚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