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0章 殺戮者無罪
張輕羽等望那異象,只覺似曾相識,但無論如何想不出那故人叫什么,就似入了夢,越是著急,越一事無成。又覺得那異象固然絕美,卻又令人害怕到根根骨頭里。 祝剛先是一驚,隨后戰意更高,他喊道:“什么古怪?來的正好!”合身撲向那異象,十指在前,同時如陀螺般急轉,妖火化作漩渦,去勢迅猛難擋。 那異象正是蘇醒的白雪兒,她朝祝剛拍出一掌,掌力氣象萬千,幻影漠漠,這一招喚作“大千世界”,敵人若想靠近她,便仿佛隔著千山萬水,須得長途跋涉,每前進一尺,需耗費極大力氣;而若敵人想要遠離,則又變得難以逃離,近在寸許之間。那祝剛朝前突進,只覺得艱苦卓絕,兩者相隔遠得叫人絕望,不得已唯有收招,待欲變招再斗,白雪兒手掌一切,正中祝剛額頭。 此招也有名堂,叫做“森羅萬象”,那祝剛眼前霎時涌現出繁復景象,似有無盡之喜,唾手可得,又有無窮之悲,萬世難度。祝剛心中一會兒喜,一會兒憂,喜怒無常,朝生暮死,他慘叫一聲,吐出血來,從空中墜落在地,砸得地陷塵揚。 白雪兒在空中盤旋,似人化成龍,又似龍化了人,人龍合一,于是蜃幻叢生,霧影無際。忽然間,那祝剛翻身躍起,此人極度頑強,對死亡畏懼萬分,竟然中了那一招后仍有一口氣在。白雪兒面無表情,驀然朝祝剛俯沖,其姿態宛若白龍潛海,聲音則恰如天龍齊鳴。張輕羽等見那架勢,心中一驚,全數朝山石樹木后躲避,但聽嚓嚓聲響,泊泊之音,好似靴踩雪地,又如冰雪消融,一股白茫茫的大霧遮蔽了小島。 眾人猜測這白霧有異,于是屏住呼吸,約莫過了一炷香功夫,白霧散盡,眾人睜目觀察,卻見島嶼上的花草樹木,皆染成了透明異色,就好像水晶一般,眾人再互相查看,皆無異狀。 遠處站著兩人,一人是那祝剛,一人是那異象。祝剛已成了水晶雕像,僵直不動,而那異象望著雕像,微微點頭,似極滿意這一杰作。 張輕羽道:“她是仙靈?” 金眼神道:“看著像,但此處怎會有仙靈?” 伍白首道:“這小島定有古怪?!?/br> 張輕羽緩緩說道:“但不管怎么說,這仙靈救了咱們的命?!?/br> 異象似穿著風織成的袍子,上頭色彩繽紛,可細看去卻又空無一物。她抬起纖臂,掩嘴一笑,倏然間沒了行蹤。眾人雖感激她救了大伙兒性命,見她一走,又皆心生死里逃生之感。 張輕羽再也支持不住,往后坐倒,孟弦趕忙道:“啊,你的骨頭斷了,須得平躺,切不可亂動!” 張輕羽道:“我不要緊!師姐呢!師姐仍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金眼神道:“要不要我招此處土地問問?” 伍白首、張輕羽齊聲道:“你怎地不早說?” 金眼神愣愣說道:“你們又沒問我,我也沒想起來?!?/br> 孟弦面如死灰,心想:“若是那土地看到我做了些什么,我豈不是....輕羽哥哥會不會要殺我?”于是嚷道:“就怕青陽教的又會追來,先逃命要緊!” 金眼神嚇得一個冷顫,道:“言之有理,我看那白龍女也兇險得很?!?/br> 張輕羽道:“大不了與師姐同生共死?!?/br> 伍白首道:“不錯,師姐若性命不在,咱們有何面目活在世間?” 孟弦跺一跺腳,道:“張輕羽,你半點也不為我著想么?一點兒也不顧著大局么?” 張輕羽愕然道:“怎么了?” 孟弦大聲道:“你若死了,我如何能獨活?若是你再有這等輕生念頭,我立刻在你之前橫刀抹脖子,死在你面前!況且那鎖妖柱才是重中之重,若落入妖魔手中,不知會有多少生靈慘遭屠戮!咱們此行唯一使命,便是不計代價,將此物送到清高仙長手中。想想若是掌門師姐,她又會怎么做!” 張輕羽身子一震,手心滿是冷汗,抬頭看著孟弦,像頭一回認識她似的。過了半晌,他重重低下頭,道:“我來召船,預備出發?!?/br> 伍白首道:“師兄,你怎能....”但張輕羽與他對視一眼,搖了搖頭,伍白首心中一凜,明白了他的心意,閉口默認。 孟弦心頭狂喜,臉上卻是欣慰哀傷的復雜表情,演得再逼真不過。她道:“我也學過這變船道法,由我來吧,一、兩個時辰還難不倒我?!?/br> 張輕羽暗暗捏緊拳頭,道:“有勞師妹了?!?/br> 孟弦嗔道:“你怎地叫的如此客氣?” 她來到岸邊,畫符念咒,猛然見到一個浪頭輕輕打來,將一具軀體送上了岸。她看那軀體正是白雪兒,嚇得頭皮發麻,魂不守舍,不由得喊了一聲。她當即便已后悔:“我怎地不悄悄處置了她?”可聲已出口,想要彌補,為時已晚。 伍白首一陣風般跑了過來,張輕羽身子不便,手腳并用,趕向此處,金眼神忙將他背起,一轉眼,眾人齊聚江畔,孟弦見狀,頭一個撲到白雪兒身側,暗忖:“她應當死了,但若未死,我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再殺她一回?” 她記得膻中xue乃是死xue,若用力巧妙,凡人中指后立時便死。白雪兒即使活著,也定然虛弱無比,這一指當能要了她性命。 正想動手,伍白首一拍她肩膀,道:“師妹,你讓開!”隨后手指探白雪兒鼻息,少時,他咧嘴“啊啊”大叫,雙手比劃,不知是哭是笑。 張輕羽喊道:“她還活著?”聲音竟似哭了。 伍白首話也說不出來,只歡喜點頭。金眼神、鄭亮歡呼雀躍,孟弦跟著舉手歡慶,可心中驚懼大得無以復加,只想逃走,但她深陷孤島,又該逃到哪兒去? 眾人皆未認出白雪兒正是那白龍異象,蓋因世人做夢,大半是記不住丁點夢境的,白雪兒的蜃龍吞海功超乎現實,功力弱于其者,魂魄本質上難以相信,見了之后,自行便忘了細節,絕不相信那異象會是世間的任何人物,即使曾經有過些許懷疑,那懷疑也已煙消云散,難以想起。 白雪兒“嚶”地一聲,睜開眼來。伍白首大聲道:“師姐!你受傷了么?” 白雪兒又是“嚶”了一聲,搖了搖頭。 伍白首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會沉入水里的?” 白雪兒再度“嚶”了一聲,金眼神道:“糟了,聽說世上有一嚶嚀怪,專門附身女子,令人喪失言語之能,只發嚶嚶之音?!?/br> 孟弦急道:“那嚶嚀怪危險不危險?當不當立即鏟除....” 金眼神道:“無害倒是無害,但那嚶嚀聲聽得叫人厭煩至極,揍上幾拳,就能治她?!?/br> 白雪兒長舒一口氣,道:“我沒事,誰是嚶嚀怪來著?誰敢揍我,我便揍誰!” 伍白首喜道:“好極,好極了,師姐,你沒事就好?!?/br> 張輕羽見她衣物上有一灘血跡,遲疑片刻,道:“師姐,究竟是何人何物....傷你?” 白雪兒搖頭道:“我什么都想不起來啦,醒來之后,就在水底,但本仙子有九轉陰陽功護體,總算沒被淹死?!?/br> 眾人心中皆大石落地,張輕羽疑慮暫消,孟弦這才由衷地笑出聲來,暗忖:“她這白癡,竟未察覺是我動的手?好極,好極了?!?/br> 白雪兒在懷中摸索片刻,取出顛倒山那翡翠玉器的鑰匙,皺眉道:“掉了不少事物,但總算這玩意兒還及時撈了回來?!?/br> 孟弦見白雪兒對自己的諸般動作一無所知,甜甜一笑,道:“師姐,看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呢,你是吉人自有天相,總會平安無事的?!?/br> 白雪兒朝她眨了眨眼,道:“是啊,不過這島上怎么了?” 眾人于是將那祝剛襲來,被島上異象所除之事告知。白雪兒故作驚詫,長吁短嘆了一番,道:“事不宜遲,立刻開溜!這回你們養傷,由本仙子變船?!?/br> 金眼神再用金果酒救人,白雪兒施法,船一入水,便隨風逐浪,行向遠方。眾人見白雪兒精神十足,似乎從未受過傷,皆嘖嘖稱奇,白雪兒笑道:“本仙子坐鎮,你們全都睡吧,就算來十個八個青陽妖邪,本仙子一根頭發就打發了?!?/br> 張輕羽、伍白首早已睡意連連,難以抗拒,又聽水聲平靜,不久入睡,孟弦也長久不曾合眼,放下了心思,漸漸墜入夢鄉..... 她見到血色的天,血色的云,血色的地,血色的海,海聲瀟瀟,傳上岸來。 岸上有一孤崖,孤崖上坐著一位絕麗少女。孟弦認出她是白雪兒,不由自主地朝她走去,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么做。 她猜自己或許是在做噩夢。 奇怪,做夢之人,怎會知道自己在做夢呢? 白雪兒道:“你為何要殺我?” 孟弦先是一嚇,但旋即又心平氣和,她不過是在做夢,在夢中,自然可以暢所欲言了。 她道:“你又未死?!?/br> 白雪兒笑道:“誰說我沒死?” 孟弦冷哼一聲,道:“你自己不知道么?你這人根本不是當掌門的料!你這般輕浮,這般手軟,這般猶豫,這般愚蠢,總有一天,大伙兒都會被你害死!” 白雪兒道:“是么?多謝你啦,讓我得此教訓,嗯,我得改過自新,重新做人呢?!?/br> 孟弦索性敞開了說,她又道:“你還是個妖艷賤貨!不知廉恥的賤婢!你勾引了師父,讓他為你著迷,你可知我曾經多喜歡他么?” 白雪兒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我還真不知道,嗯,這確實怪我不好?!?/br> 孟弦將心底對白雪兒的不滿一股腦全說了出來,甚至說了張輕羽將白雪兒看得比自己更重,自己心中的嫉恨,便如火上澆油,燃燒得愈發猛烈。 白雪兒哀嘆道:“看來我這人罪大惡極,你想殺我,非但沒錯,反而是大功一件了?” 孟弦冷笑道:“正是如此,你這賤婢,若是有半點自知之明,為何還有臉活著?” 白雪兒回過身,面對孟弦,剎那間,她身姿似幻似真,如龍如人,長發似龍,龍顏若人,美輪美奐,天地罕有。 孟弦瞪大眼睛,如赤身墜入冰窟,心臟嚇得似停止跳動了,她這才意識到自己這夢極為古怪,似乎受眼前這異象cao縱。 白雪兒嘴裂得極大,笑容既凄美,又可怖。 她道:“你殺人無罪,本不該死,可我當真餓啦?!?/br> 孟弦避無可避,躲無可躲,白雪兒將她的魂魄一口吞沒,在腹中,她聽見孟弦慘聲求饒,魂魄劇烈掙扎,但一眨眼間,便已被消融無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