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莫演苦情戲
惡梟凝視灰茫茫的天,天上,如禿鷲般的幽魂在云層中忽隱忽現,詭異飛舞,俯視凡間,似是好奇,似是懷念,似是怨恨,似是嫉妒。 但做鬼魂比做活尸強,鬼魂明白自己已死,而活尸知道自己未死。鬼魂渴望著虛假的熱情,活尸追尋著渺茫的夢。鬼魂并無希望,而活尸卻為了微弱的希望一百年、一千年的受煎熬與折磨。 鬼魂在陰間至少有家,活尸在凡間卻永遠不容于世,偽裝為人,實則卻是極易被拆穿的異類。 金色的陽光穿透烏云,照亮數處,有人逆轉鴻鈞逝水,似在布驅逐陰影境地的大陣。 惡梟想道:“是那孟行海?還是銀眼兒?又或是他們聯手了?這里究竟會怎樣?會被鴻鈞大陣夷為平地么?還是尸魃大陣吞沒一切?” 他將雙眼垂落,見到幾棵如墳墓般陰森的枯樹,其中一棵細小的枯樹正朝自己走來。那并非枯樹,而是餓女尸,她太過消瘦,光線陰暗,極易看錯。 餓女尸道:“大人,有人在搗亂,妄圖驅散陰影?!?/br> 惡梟搖頭道:“搗亂又有何用?陣法早已生效,兩者豈有關聯?咱們無法更改他們的除靈陣,他們無法更改咱們的尸魃陣,大伙兒皆無法阻止鴻鈞陣?!?/br> 餓女尸臉色模糊不清,她道:“尸魃陣何時真正出現?” 惡梟道:“惡梟覺得快了,快了?!?/br> 餓女尸道:“大人難道什么都不做么?” 惡梟道:“那人不來找惡梟,惡梟為何要去找他?若到了他的地盤,惡梟并無獲勝把握。若他到了惡梟家中,他再也休想生離?!?/br> 餓女尸道:“大人,我....可派人愿去殺他?!?/br> 惡梟緘默不語,并未答應,也并未阻止。餓女尸深深鞠躬,旋即遠去。 惡梟伸出鷹爪,顫抖得抓緊胸口,似霎時陷入恐懼之中。他心道:“她會殺了銀眼兒么?還是銀眼兒會殺了她?銀眼兒,銀眼兒,那陣法當真要惡梟犧牲最心愛之人,惡梟又該如何是好?” 他不愿多想這事,覺得眼下還言之過早,但真到了那時,一切卻又太晚了。 或許萬物皆有命數,命運的絲線會將銀眼兒帶到惡梟面前,賜予他們一場了結。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 待形骸等人離去,李銀師走到河邊,脫去衣衫,躍入水中,擦拭傷口。冰冷的水刺痛全身,連那藥酒的酒勁也難掩蓋。李銀師痛的發顫,銀眼如白色的火般閃爍,不由得咧嘴而笑。 只聽身后嘩啦一聲響,另一人落水。李銀師知道是歐陽擋,回過頭,見他脫了戰甲,穿著戰袍,走了過來。 歐陽擋目光柔和,笑道:“師師,我替你洗傷口?!?/br> 李銀師搖頭道:“不用,越擦越痛,我自己處置得了,旁人手腳不知輕重,只會弄疼了我?!?/br> 歐陽擋仍舊上前,握住李銀師手掌,看他臉龐,又吻向李銀師。李銀師輕輕縮手,再度側過腦袋,歐陽擋這一吻便落了空。 歐陽擋干笑道:“大伙兒又沒在瞧,你害羞什么?”指著一塊大石道:“咱們躲到那石頭旁,我好好瞧瞧你?!?/br> 李銀師冷笑道:“瞧我?怎生瞧法?你又不是郎中,是不是另有圖謀?” 歐陽擋忙道:“我見你傷重,委實放心不下,絕無別的念頭,只想照看你,陪著你?!?/br> 李銀師跳上岸,穿上衣衫,運龍火功將衣物蒸干。歐陽擋與他朝夕相處,對他脾氣了如指掌,知道他喜歡溫存,可卻從未被李銀師拒絕這親密舉動,他急道:“師師,你為何如此...如此躲我?” 李銀師道:“大敵當前,生死未卜,豈能想著兒女情長,柔情蜜意?” 歐陽擋更是納悶,暗忖:“這話我好像在哪兒聽過?!焙鋈婚g,他心中一震:“他說話的語氣宛如行海使節!是他教師師這般說的?” 他追上李銀師,將他拉到僻靜之處,李銀師任他指引,并未抗拒,只是神態懶洋洋的,頗不耐煩。 歐陽擋道:“是...是行海爵爺對你說了什么,對么?” 李銀師忽然莞爾,面露笑容,道:“咱們確實談過不少話,這小子可愛教訓人,當真可氣。他板著臉道:‘正人君子,身在大庭廣眾之下,豈能毫不避諱的大肆親熱,不守禮法?而放浪形骸、飛揚跋扈,又豈是我等高人所為?李兄弟,你今后還是收斂些為妙?!?/br> 歐陽擋微覺不快,道:“這是我離落國習俗,是金眼神的教誨,他無權干涉?!?/br> 李銀師點頭道:“我也覺得他這話很是虛偽。但他又有道理:‘人非野獸,豈能毫無規矩?若不守禮,不知法,毫無廉恥,國將不國,家不成家,人非人,道無道....’” 歐陽擋見李銀師笑顏綻放,俏臉生輝,只得陪他干笑,又道:“你當真聽他的話?” 李銀師點頭嘆道:“我與他已是生死之交的朋友,他又這般死板脾氣,罷了,罷了,在他面前,咱們還是收斂些為好,免得惹他不快?!?/br> 歐陽擋身子一顫,暗想:“生死之交的朋友?”又道:“他是一外人,如何能管你我之間的事?再說了,他此刻又不在?” 李銀師笑容消退,道:“他是不在,不過我當下沒那親熱的心情?!?/br> 歐陽擋道:“我并非...并非要與你親熱,只是關心你,你受傷這般重,我怕有什么隱患?!?/br> 李銀師答道:“我喝了神仙的藥酒,傷好的不慢,你不必cao心,也不必管這管那?!?/br> 歐陽擋望著他蒼白虛弱的面容,嘆道:“師師,下一回你不必去了,由我跟隨行海使節辦事。我絕不忍心你在再受如此苦難,那..那比我自己受傷更疼,更傷?!?/br> 李銀師傷口一陣疼痛,不由得緊皺眉頭,他本就不是脾氣溫和之人,聽歐陽擋啰啰嗦嗦,糾纏不休,登時頗為惱恨,道:“我曾對你說了什么?我要你少管!就憑你那點功夫,到了外頭,一會兒便死了?!?/br> 歐陽擋瞪目道:“難道在你心中,我竟如此無用?” 李銀師極不耐煩,答道:“你除了莽撞蠻勇,橫沖直撞,還有什么用?你若隨行海兄同行,非但幫不上忙,他還得分心照顧你?!?/br> 歐陽擋氣往上沖,道:“你言下之意,是說我比不上他?他難道處處強過我么?” 李銀師反而笑了起來,笑容中滿是嘲笑之意,答道:“是啊,難道你還覺得你能勝過他?”實則在李銀師心中,一直認為歐陽擋武功遠遜自己,需得自己照看,但他平時絕不會將此言說出口。到了此時,歐陽擋頗有無理取鬧之嫌,而李銀師又是言行無忌、心直口快之人,遂隨口說出心意。 歐陽擋身軀巨震,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久久說不出半句話。 李銀師又道:“行海兄博學多才,文武雙全,卻又毫無畏懼,舍生忘死。我與他相處久了,愈發覺得他是力挽狂瀾的英雄,連我都自愧不如。大哥,你還是有些自知之明,莫要拿自個兒去與他比較為妙?!?/br> 他每說一句,皆有如朝歐陽擋心口刺上一劍。歐陽擋神情痛苦,默然許久,終于苦澀說道:“你....你是不是喜歡他了?” 李銀師吃了一驚,反而大怒,道:“歐陽擋!你當我是那等朝三暮四,見異思遷的雜種么?” 歐陽擋顫聲道:“但自從你與他出去之后,待我與以往處處...處處不一樣了。你不能對我說的話,卻...卻毫無保留的告訴了他。你將他夸上天去,卻如此瞧不起我?!?/br> 李銀師搖頭道:“我當他是朋友,當你是....是親人。他說的話有道理,我自然聽他的話。他身上的好處,你身上的缺陷,我難道說不得,比較不得?你要我一味奉承你么?我又豈是這樣的人?” 歐陽擋垂首道:“是,你說得對,與他相比,我是一無是處。你我原不過是朋友,朋友相處久了,自也可以變作親人。咱們當年也是共同患難,這才走到一塊兒的,你還記得么?” 李銀師傷勢發作,不得不忍耐痛苦,而那酒勁又令他昏昏欲睡,他怒道:“你知道我最忍不了你什么?” 歐陽擋嘴唇哆嗦起來,不敢接口。 李銀師聲音冰冷,說道:“你這婆婆mama的性子,好生令人生厭。而孟行海他拿得起,放得下,干脆利落,行事果決。正因為此,他想去做什么,立刻就去做了,他四處奔走,試圖拯救這與他毫無關聯的解元城,甚至不惜豁出自己性命。你呢?你卻龜縮在這地洞里頭,纏著我,做些令人作嘔的苦情戲碼?!?/br> 歐陽擋道:“我起先想去,是你不讓,是你讓我守著旁人?!?/br> 李銀師哈地笑了一聲,道:“到頭來,你還不是毫無主見,乖乖聽我的話?你若是男子漢,大丈夫,就該是你教訓我,而不是我教訓你!再說了,事到臨頭,你又守住白玉塔了么?” 歐陽擋終于勃然大怒,心中火氣難以遏制,他大吼一聲,一掌抓向李銀師,李銀師身子飄起,避開此掌,與歐陽擋相隔數丈。歐陽擋愣愣瞧著李銀師,眼中又是悲苦,又是憤慨,又是害怕,又是愧疚。 李銀師見他如此,自也不忍,但他心腸剛硬,不愿道歉,道:“你要殺我么?” 歐陽擋急道:“我絕不會....” 李銀師道:“那就滾遠些,莫打擾我睡覺養傷!”說罷一拂袖袍,轉到一大石之后,如此歐陽擋再也瞧不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