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冊 第三章 復仇(四)
是楚度和師父阿蘿! 剎那間,我心頭百轉千回,泛起復雜難明的滋味。 楚度目光一閃,仿佛越過千里長洪,與我隔空對視。 “轟!”洶涌的水面掀起一道滔天巨浪,兩股浩瀚的精神力同時向上攀升,像兩頭騰空而起的神龍不斷接近,相對而撲,將波浪撞擊成一座座小山般的混濁泡沫。 浪花炸開,像一道道翻滾不休的高墻,圍住楚度屹立如山的身影,大肆咆哮。 風浪雖急,但楚度的鬢發、衣袍紋絲不動。此時的他,仿佛是一個硬生生嵌入天地的異種。 無論是人、妖、天精或是各類精怪魂器,都是天地的一部分。如果將北境比作一幅水墨畫,畫中的景物哪怕再怪誕離奇,也只是形狀之分,濃淡之別,不會令人產生突兀之感。 但楚度儼然不同。他就像是從畫外強行闖入畫中,與整幅畫格格不入,矛盾沖突。 這種沖突強烈到了整幅畫都在排斥他,想要將這個異類驅逐出去。 “無顏,這一戰你無需介入?!蔽遗坌滹h飄張開,將無顏收入,仰天清越長嘯,向楚度飛速接近。該來的終究要來,楚度此刻現身,便是阻止我去營救大哥,雙方的仇恨除了你死我活,再無其它選擇。 楚度目光深邃悠遠,緊緊鎖住我飄忽不定的身影,回報以一聲連綿不絕的長嘯。 兩道嘯聲乘風破浪,曲折盤旋,節節拔高,直沖蒼穹。時而如刀盾相擊,穿云裂石;時而似樹藤盤根,糾纏攀附;時而像鷹隼互啄,靈動撲閃??????整片水域的風雨聲、嘈雜聲都被嘯聲壓蓋住,似是變成了一個靜音的世界。 嘯聲戛然而止,沒有誰快一分,沒有誰慢一拍,兩人的嘯聲在同一刻消失,巧妙得如同一個人發出來的。 我和楚度面對面而立,相距不過三尺。猛烈的風浪聲復又響起,“靜”的聲音霎時轉為“動”,似乎這個世界隨著我二人的心意自如變化。 我和楚度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生出一絲欽佩感。在道的修為上,雙方都不愧是最頂尖的大宗師,一言一行,莫不翻云覆雨,掌天控地。 “林飛你真是不世出的修煉奇才,短短數年,便已能與楚某并肩。這一份天資,楚某的確不如?!背壬裆穸?,言辭安詳,仿佛老友般閑談,瞧不出一點劍拔弩張的仇恨。 “我能有今日成就,離不開你的提點。當年清虛天一行,林某受益匪淺?!蔽移届o地說道,同樣云淡風輕,舉止從容,不曾流露出一點怨懟之意。 雙方注目片刻,齊齊一笑,笑容中隱藏了太多說不出的意味。 瞧不出仇恨,露不出怨懟,只因這仇恨太深,怨懟太濃,深到了骨子里,濃到了血液中。 “林飛你行色匆匆,是為了一觀碧潮戈與公子櫻的刀道對決么?”楚度好整以暇地問道。 “高手對戰,自然對我有所補益?!蔽也痪o不慢地答道,此時再心急如焚,也于事無補,反倒會給楚度留下可趁之機。到了我和楚度的境界,一絲微不足道的破綻都會被對方放大,以攻擊道心的無形方式給予重擊。 我目光掠過楚度頭頂上空,烏云張牙舞爪,雷霆電光怒吼。排空巨浪從四面八方涌至,在楚度身前升騰,發出憤怒的撞擊聲。 北境的整個天地都在排斥楚度,楚度也在排斥著整個天地。雙方的沖突每一瞬、每一刻、每一天都在激化,愈演愈烈,最后的結果要么是天地將楚度撞得粉碎,要么是楚度破滅天地。 楚度的逆天之道,終于走到了北境無法容忍的地步。 “恭喜你道境將成,半只腳邁出了知微?!蔽沂栈啬抗?,刻意避開了楚度身邊的阿蘿師父。 “你不也同樣如此么?修煉不足百年,便已登臨絕巔?!背鹊哪抗庠谖夷樕弦晦D,突然道,“你的師父就站在這里,你不問候一聲么?”這句話猶如奇峰突起,直插道心。無非是看到我躲避師父的眼神,才故意問出來的。 “來了!他終于忍不住提到阿蘿了!”龍蝶在心中森然一笑,“你裝得真不錯!” 我淡淡一笑:“叛師的逆徒,見到師父難免心虛,不看也罷了?!眲倓偰莻€躲避的眼神只不過是我刻意為之,就是要令楚度誤以為,阿蘿師父已成為我的心結。 這是道心的對擊,玄妙莫測,千變萬化,兇險處更甚于刀光劍影。 “不止是叛師吧?”楚度聲音低沉,不帶絲毫感情,“設下圈套,以葳蕤翡翠清洗你師父的神智,和弒師有何區別?” 我沉吟一會,道:“那就算是弒師好了。你說的沒錯,是我和天刑定下這個圈套,引夜流冰上鉤,目的是為了對付你。你若服下葳蕤翡翠,自然萬世皆休。阿蘿服下了,同樣可以打擊你的道心。你也清楚,像你我這樣的人為了道,可以舍棄一切?!?/br> 事變至此,我已不在乎是否要為自己辯解。還原真相毫無意義。我要做的,是利用此事狠狠打擊楚度的道心,讓他心態浮躁,讓他的仇恨火山噴發,讓弦線趁虛而入。 “生死大仇,務必不擇手段?!饼埖澰S地道。 “不過,最終給阿蘿服用葳蕤翡翠的人,是你啊。再一次親手殘害心愛的妻子,不知你感覺如何?”我臉上露出好奇之色,“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擺脫內心愧疚,令道境再上一層的呢?啊,我明白了,你終于懂得舍道之外,再無它物了。既然如此,你我應該握一握手,把酒言歡,莫逆于心啊。楚度你千里迢迢來此相見,不會是想對我說一聲謝謝吧?其實用不著,當年你不也提點了我嗎?就當是我的還禮好了?!?/br> “你厲害!”龍蝶瞠目結舌,“這么不擇手段的話也說得出來!” 楚度平滑的青衫生出一絲細微的顫動,仿佛平靜湖面上蕩起漣漪。他瞠視著我,半晌滄然道:“你真是了不起,想不到阿蘿教出這么一個弟子?!?/br> “我也覺得自己很了不起,阿蘿理應為我感到驕傲,不過她現在應該不懂什么叫驕傲了吧?我們能不能不要談她了?我心里總還是有點愧意的,做不到像你這么無情啊?!蔽乙痪浣右痪涞厮撼冻鹊牡佬?,讓它露出血淋淋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