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冊 第八章 因禍得福
波濤滾滾,死氣沉沉。一條深幽冥暗的長河仿佛挾著愁云慘霧,從另一個天地奔騰而來,沖入我的神識。 我頭痛欲炸,千頭萬緒紛至沓來。一會兒我變成了天支風,颶風呼嘯,狂掠過血腥蠻荒的阿修羅島,我永無止盡地殺戮,再多的尸體血rou也填不滿內心的饑渴??????。一會兒我又是林飛,在北境苦苦打拼,活下去,活得更好,永無止盡地向高處奔跑??????。 “行了?!碧祀[飛起一腳,把我連同天支風踢出草叢,戲謔地笑道,“想不到這次除了啟靈母井,我們還有意外的收獲。阿修羅王一定會滿意的?!?/br> “我是誰?我到底是什么?呼呼!”抱住頭,我瘋狂吼叫,在地上痛苦地打滾。腦海里翻江倒海,魂魄像被拆成了碎片。每一塊殘片里既有天支風,也有我自己。 “你是我,我也是你?!庇内さ拈L河內浮出一雙赤紅如血的眼睛。 龍蝶?我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龍蝶,快想辦法!我要是出事,你也完了!”一旦與天精融合,我就會變成悲喜和尚那樣不倫不類的怪物,徹底失去了自己。最糟糕的是,因為魘虎眼珠破風碎云的能力,天支風與我rou體的融合十分順暢,不帶絲毫滯礙。 “你是我,我也是你?!饼埖淠穆曇舨患辈痪?,“你何必如此慌亂?林飛還是天支風,又或者龍蝶,只是一個名字罷了?!?/br> 我微微一愕,神智暫時恢復了幾分清明。既然龍蝶渾不在意,我就不會有太大的危險,否則他早已出手相救了。當下心中安定了許多。 天支風的記憶依舊源源不斷地涌來,許多經歷怪誕離奇,匪夷所思。不知不覺中,這些事仿佛成為了我自己的親身體驗?!笆裁床攀巧??你始終只能局限于一個人或者妖的角度來看待。你的認知永遠是不夠完滿的?!蓖蝗婚g,月魂說過的這句話猶如一道耀眼的閃電,照亮了心海。 “你終于明白了,這是你我難得的體驗?!饼埖嗉t的目光像閃耀的火焰,“無論是龍蝶,林飛還是天支風,都是在追尋心中的那一點饑渴。終究有一天,我們會明白,那到底是什么?” “誰又會在乎我曾經有過一個怎樣的名字呢?”我微微一笑,神識平靜無波,索性敞開了心胸,接受天支風所有的東西。 這是無比珍貴的體驗。我仿佛突破了人妖的局限,從一個天精的角度去感受天地的新鮮與奇妙。 黑色巨河波濤翻涌,也在同時吞沒了天支風所有的記憶。這是龍蝶出現的目的。我們一起占有,一起分享,一起體驗。靈魂是孤獨的,但不僅僅是孤獨的。我們是兩個不同的自己,也是同一個我。 漸漸地,天支風的意識與我融合了一大半。準確地說,是被我吞噬、吸取、代替。在那條幽冥的洪流中,天支風喪失了反抗之力,只剩下了一點殘存的念頭。他的颶風身軀也被我一點點吸干,只剩下一個拼命掙扎的大腦袋,兀自抵在我的胸口。 “小心,不要傷了它!否則你我無法向阿修羅王交代?!碧祆`冷冷地道,他們圍住了啟靈母井。一張紅光閃閃的大網被高高拋起,四大王族天精各執大網一角,向啟靈母井頻頻撲去。 大網散發出濃郁的血厲之氣,揮動時撩起陣陣紅霧。啟靈母井似乎預感到了不妙,左沖右突,極力逃避大網的捕捉。即使四大王族可怖的氣勢強行鎖死四周,啟靈母井還是游竄自如。它經過的地方,堅實的空氣壁障化作柔和的氣流。 井口的冰霜已經融化了大半,井深處閃爍著迷幻般的光澤。 “天隱,你那邊!”天烈焦躁地揮動大網,撲了個空,只能目送啟靈母井從網角溜出,游向對面。 天隱身形閃動,猶如飄忽不定的幽靈,緊追著啟靈母井不斷變向。天烈、天蠟負責包抄,天靈傲立不動,每當啟靈母井甩脫大網時,他總能提前一步揮網,截住對方。 大網撩起的紅霧慢慢侵蝕了啟靈母井,晶瑩的水光變得有些混濁。 “加把力,它快不行了!”天蠟興奮地叫喊。 趁天精不注意,我向后稍稍挪動了身軀,和天支風的大腦袋分開,保留了他最后的殘識。 受我影響,龍蝶的意識也不由自主地與天支風分離?!澳阕鍪裁??”龍蝶的目光閃過一絲陰霾。 “留著他一條命,我還有用?!?/br> “徹底吞噬了他,你就會擁有變幻風形的奇妙力量!這是萬載難逢的機會?!?/br> “該怎么做,由我說了算?!蔽以捓锊蒯?,“體驗而已,沒必要吞掉他的意識?!?nbsp;龍蝶每次出現,都在千鈞一發之際力挽狂瀾,而越是如此,我就越要小心戒備,牢牢捏緊主動權。 龍蝶幽冷地望著我,不發一言,伴隨著幽暗的黑色洪流漸漸退去。 逃脫一劫的天支風“呼哧呼哧”茍延殘喘,幾乎喪失了全部的力量,大腦袋僅僅連著一絲微弱的風軀。 我的目光隨著啟靈母井轉動,井口的冰霜只剩下薄薄一片,即將開啟。天靈他們顯然并不打算進入啟靈母井,而是奉了阿修羅王的命令,要活捉它。 “收網!等它開啟就來不及了!”天靈一指點去,宛如擎天玉柱,截住啟靈母井。右手順勢一抖,大網翻卷而上。 天蠟利爪扣向地面,泥土像蠟燭油一樣融化流淌,困死啟靈母井的退路。天隱、天烈趁勢揮網撲上,大網透射出森森血氣,像一只大手猛然合攏,罩住了啟靈母井。 “成了!逮住它了!”天烈興奮地吼道,“我們終于有希望離開阿修羅島了!” 就在這一剎那,我抓起天支風,體內氣息震蕩,壓縮氣波,數丈遠的距離被倏地拉近,如有神助地出現在啟靈母井旁。 天烈們憤怒的吼叫震耳欲聾,我一把掀起大網,啟靈母井趁機竄出,迎向了我,井口的冰霜恰好在此時融化。 “轟”,天靈的指尖幾乎擦著我的肩膀掠過,龐大的巨力波及下,我喉頭一甜,鮮血狂噴,順勢跌入井口。四周藍光閃耀,重重疊疊的水波幻化出無數畫面,淹沒了我。 我像是進入了一個個古怪的場景,見到的景物都是顛三倒四,支離破碎。似乎有無數字符潮水般涌入腦海,但聽不清楚,看不真切。瀲滟的水光仿佛蘊藏了無窮無盡的力量,滲透肌膚,卻偏偏被我體內運轉的氣排斥出去,無法吸取。 反觀天支風,居然精神大振,雙目放光,身軀不斷膨脹,重傷以rou眼可辨的速度在恢復。就連背上的空空玄也蘇醒過來,神情如癡如醉,嘴里夢囈般地念念有詞。 我忽然明白過來,啟靈母井只對精怪有用處,而人、妖無法洞悉其中的奧妙。也不知過了多久,天支風放聲狂嘯,渾身充斥出爆炸般的可怖力量。 “我成了王族!”天支風狂喜大喊,颶風的身軀正在緩緩化作人形,凝塑出模糊的四肢。 “恭喜你了?!蔽逸p笑一聲,拼盡全力抓住了他。 “你,你干什么?”天支風面色大變,激烈掙扎,他還沒有完全變成人形,魘虎的眼珠對他依然有效。 “當然是需要王族的鮮血救人了。不然把你辛苦帶進啟靈母井干什么?”我平靜地道。雖然空空玄精神大好,但全身的癢蟲草并沒有消失。 天支風又驚又懼:“原來你一開始就打算好了!一旦獵殺不到王族,就設法進入啟靈母井,令我變成王族后再下毒手?!?/br> “朝聞道,夕可死。能在臨死前成為王族,你應該知足了?!蔽椅⑽⒁恍?,天支風已經成形的四肢又一點點化成風。不理會他的哭嚎哀求,我死抓不放,直到他最終萎縮。 “砰”,天支風的腦袋被我一掌拍碎,鮮血濺滿了空空玄全身,癢蟲草沾血后立刻枯萎蛻落。而空空玄猶如未覺,一心沉醉在啟靈母井的奇妙中,時而歡叫雀躍,時而低頭苦思。 我閑來無事,便潛心研究改變氣波長短的竅要。正虧了它,我才讓幾個王族功敗垂成。 明晃晃的波光逐漸暗淡下來,水流像是滲漏出了啟靈母井,四周開始干涸,冒出一個個軟綿綿的凸起?!皣W嘩”,視野忽地一暗,奇畫異圖消失無蹤,周圍變成了干硬的泥土。 “它走了?!笨湛招鐗舫跣?,“我們現在應該位于某一層的地底?!?/br> 我忍不住蹦出一連串疑問:“啟靈母井到底是什么玩意?精怪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你撈到什么好處了?脫胎換骨了嗎?妙手空空的技巧是否大有長進?啟靈母井里有沒有寶貝?” 認真地看了我一會,空空玄搖頭嘆氣:“比起這種珍貴玄奇的體驗,寶物又算得了什么?盜賊技巧又算得了什么?唉,夏蟲豈可語冰,說了你也不懂。從今以后,我當將寶貝看作糞土,偷盜視為草芥?!?/br> 哇靠!我差點一口氣嗆在喉嚨里。這樣的話真是從空空玄嘴里說出來的?難道一入啟靈母井,猴子也能變成人? “嘿嘿,我終于發覺,你才是我尋找到的最值錢的寶貝。跟著你,我一路福星高照,愛情事業雙豐收!”空空玄親熱地咬著我的耳朵,神采奕奕,“所以啦,芝麻的芳心還是要偷的,玄機寶庫還是要破的?!?/br> 呆了呆,我也終于發覺,穿衣戴帽的猴子,終究還是猴子。 沒過多久,飛升就結束了?;氐缴n穹靈藤時,眼前一花,天壑內似乎有一輛金光閃閃的戰車一晃而過。凝神再看,只剩下云詭波譎的萬千天象。 “難道是錯覺?”我暗自狐疑,在天壑前靜心運功調息。邁入世態,我的法力急劇增長,經脈內的氣鼓蕩得像要溢出來。過了許久,天壑沒有再出現任何異狀,我才蹭掉腳底無意間沾上的幾根癢蟲草,離開了蒼穹靈藤。 剛入菩提院,我便被黃鸝長老告知,吉祥天的蓮華盛會已至尾聲。今日大舉設宴,恭送各位貴賓。 荷花池畔,和風含香,波光瀲滟。黃鸝折下一張荷葉,邀我共立其上。翠綠的荷葉舟蕩起漣漪,順著池水輕盈流去。 筵席正設在八百萬里的荷花池深處。金蓮吐艷,銀魚爭俏,水面上乳白色的云煙裊裊升騰,仿似千層萬疊的紗帳,被荷葉舟撩撥開。 “其余的貴賓都已聚齊,只剩公子一人了?!秉S鸝的神色有些不愉。 我揶揄道:“蓮華會不是摒棄客套排場,講究隨意自然,道心通明嗎?怎么也搞起了送別大會?” “這是第一次?!秉S鸝輕輕嘆息:“天下之大,誰又能真正隨意呢?如同這葉荷舟,看似自在遐意,其實也只是隨波逐流?!?/br> “不錯,身在紅塵,難避灰埃?!蔽疫駠u不已,頑固的規則,只會被更頑固的力量打破?,F在北境動蕩不安,與楚度、公子櫻的談判無果,吉祥天才會破例放下身價,設宴款賓。 一路曲曲折折,駛進荷池深處。四下里花繁葉茂,各競奇姿。舉目遠眺,蓮花叢在云霧里若隱若現,仿佛暗藏洞天丘壑。 荷葉舟穿花繞蕊,行近一簇碩大的蓮蓬前。蓮蓬大如碧坪,鼓起一團團花球似的蓮子,清香沁骨。 “林公子請?!秉S鸝躍上蓮蓬,消失無蹤。 我愣了一下,舉步踏上蓮蓬,眼前景物忽變,腳下溪澗猶如玉帶,蜿蜒環繞。繽紛禽羽嬉戲其中,奇木異葩穿插其側。 吉祥天還真是有一套啊。我嘖嘖稱奇,四面吞云吐霧,煙繚霞繞,仿佛籠罩在一片海市蜃樓的奇境中。亭臺樓閣在浩瀚云霞中浮浮沉沉,或以褐葛纏梁,碧藤搭棚,充滿山間野趣;或以磐石壘欄,鵝卵砌幾,極顯素雅明凈;或金壁輝煌,華麗富貴;或冰清玉潔,澄澈通透??????。 一朵碩大無朋的金色蓮花中,梵摩、天刑盤膝而坐。眾人三三兩兩,已按各自喜好選擇落座。不遠處的清雅水榭內,兩雙妙目齊齊向我瞧來,正是海姬和甘檸真。 “短短數日不見,林兄法力精進,可喜可賀?!惫訖压蜃谝婚g葛藤涼棚下,舉起座前的蓮花盞,向我遙遙示意。 “吉祥天洞天福地,靈氣充足,在此修煉受益匪淺?!蔽蚁乱庾R地瞥了一眼楚度,邁入知微的高手就是眼光毒,能輕易感應出對方的層次。 我在海姬、甘檸真當中坐下,這幾十日忙于修煉,沒有和海姬聯絡,難免冷落佳人,只好用甜言蜜語補償,摸摸捏捏傳情。再挑些闖三關的趣事說給甘檸真聽,言辭極盡夸耀之能,逗得她抿嘴低笑。 “江山代有英杰出,各領天地風云變。在座貴賓,無一不是當今的英雄豪杰、宗師巨匠。能在蓮華會上共參天道奧妙,問理解惑,實乃北境第一盛事?!辫竽従彽氐?。 公子櫻笑道:“梵摩長老客氣了,出席蓮華會也是我等的幸事?!?/br> 梵摩客套了幾句,又道:“每屆蓮華會都是匆匆半月,著實過于短暫,難令各位盡興。為此,在座貴賓如愿常駐吉祥天,探求天道的話,我等不勝歡迎?!?/br> 天刑傲然接道:“無論各位是要煉丹煉器,還是論道修法,我等都會全力支持,吉祥天的資源予取予求?!?/br> 楚度、公子櫻微微色變。吉祥天擺明了是要收攬天下英才,招兵買馬了。以吉祥天高高在上的地位權勢,豐富奇妙的物產秘笈,怕是沒有人不動心的。果然,已有幾個性急的客人出言相詢。 “本屆蓮華會后,吉祥天將召告天下,凡是北境有識英才,不分人、妖,皆可加入吉祥天各部?!辫竽Φ脑挭q如一石激起千層浪,針鋒暗指魔剎天。在座的都是聰明人,聽到這里,大多目光投向楚度。 到了這個地步,雙方已經徹底撕破臉。吉祥天此舉也算破天荒了,竟然連妖怪也愿意召收。 “吉祥天要出兵了?!蔽业吐暤?,目光緩緩掃過若有所思的賓客們。這一群北境最杰出的人物,將來有幾個能在動蕩的戰亂中活下去呢。 “你還是執意不回龍蝶洞府么?”甘檸真的眼神仿佛流露出一絲央求。 “滄海橫流,方顯本色?!蔽诣F了心地道,“如果避世隱居,我又何苦修行法術?既然付出了代價,又怎能回頭?檸真,你不用再勸我了。比起簡陋的龍蝶洞府,碧落賦才是你的安居之所?!?/br> 甘檸真沉默不語,我硬下心腸,道:“蓮華會后,檸真你最好返回清虛天,不要在外逗留。海姬就留在吉祥天,等我安排妥當之后,再回來接你?!?/br> “不,我要和你一起走?!焙<Р话驳氐?,“你有什么打算?難道連我也要丟下?” 握住她的手,我柔聲勸解:“如我所料不差,吉祥天與魔剎天的交戰迫在眉睫。首次戰役至關重要,雙方都會無所不用其極,以求先聲奪人。你是脈經海殿的新掌門,惹人注目,如果離開了吉祥天,你恐怕逃不出楚度的毒手?!?/br> 海姬淚光盈盈,欲言又止。我心中一陣黯然,道:“為了脈經海殿的傳承,你也必須暫時留在吉祥天?!?/br> “可是???????!?/br> “我一定會回來的?!?nbsp;鄭重其事地拿起案上的兩只荷花盞,我遞給她一盞,澀聲道:“世事無常,如非戰亂,也許你我已經成親了。我自幼孤苦,從未得到過關愛的滋味,也不懂怎樣去關愛別人。有什么對不住你的地方,但愿你不要怪我?!?/br> “蒼天為鑒。飲下此杯,你便是我林飛的妻子。生生世世,永結同心?!蔽遗e盞一飲而盡。 海姬雙手顫抖,含淚飲盞。 我突然用力抱住了她,久久不愿松開,心中充滿苦澀的愧疚。 命運似乎總是在艱難的時候,逼人做出更艱難的選擇。 直到筵席結束,眾人離開吉祥天,登上無底舟時,海姬梨花帶雨的臉還在我眼前晃動。 無底舟在星海急速滑行,鼓浪戈壁遙遙在望。灑滿月光的荒漠上,鐵甲如山,旌旗似云,數百里的妖軍陣營連成一片。 幾十個妖將神色焦急地向楚度奔來。 望著遮天蔽日的妖軍,我心頭一凜,仿佛嗅到了血雨腥風的氣味。魔剎天布重兵于此,分明做好了開戰的一切準備。 “如果老夫所料不差,駐扎在羅生天的妖兵已經全軍覆沒?!卑⒎蔡岵[起雙眼,石破天驚般地自語。 幾大妖王齊齊色變,下意識地上前將阿凡提圍住。這艘無底舟直抵魔剎天,因此舟上除了我,全是魔剎天的妖怪,包括阿凡提、孫思妙。讓人意外的是,梟哭在臨行前離奇失蹤了。 夜流冰森然喝道:“阿凡提,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膽敢在魔主尊前信口雌黃。這些時日你身在吉祥天,又如何清楚羅生天的事?”祭出幽黑的夢潭,高高罩住阿凡提,殺機畢露無疑。 阿凡提仿佛對夜流冰釋放的殺氣絲毫未覺,神色泰然鎮定,不慌不忙地道:“智者足不出戶,能料天下大事。此時此刻,羅生天必然落入吉祥天之手?!?/br> 艄公搖櫓的動作出現了一絲僵硬,楚度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對阿凡提正色道:“愿聞其詳?!?/br> 阿凡提輕咳一聲:“敢問魔主,此屆蓮華會召開的目的何在?” 夜流冰搶白道:“吉祥天的小花招誰人不知?不過是想保住羅生天的余孽罷了?!?/br>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魔主威震北境,勢壓天下,逼得吉祥天不得不放下姿態,做出妥協。吉祥天是想借助蓮華會的機會,與魔主正式會面,以和談的方式解決爭端?!卑⒎蔡岬?,“而雙方的和談必然破裂。這從今日吉祥天兩位首座長老最后的言行便可得知?!?/br> “你說的全是廢話?!币沽鞅Z含不屑,“魔剎天橫掃北境,指日可待,怎會和吉祥天那幫笑里藏刀的家伙羅嗦?” 阿凡提續道:“以吉祥天的老謀深算,想必在蓮華會前,他們也料到魔主多半不愿接受他們的提議?!?/br> 夜流冰哼道:“那又如何?” “吉祥天自然是要未雨綢繆了?!卑⒎蔡岬?,“反正遲早一戰,不如先下手為強,打魔剎天一個措手不及。而羅生天是最好的戰場選擇?!?/br> 夜流冰的臉色忽然變得十分難看,他也是個聰明人,聽到這里,當然明白了阿凡提的意思。吉祥天掌握了羅生天的名門掌教,可以師出有名,堂而皇之地進占羅生天,美其名為他們討還公道。 “在上一個月圓之日,趁魔主率眾前往吉祥天,大軍群龍無首之際,吉祥天悄然兵發羅生天,伺機而動。一旦大戰面臨爆發,便可憑此戰率先把握主動,贏得威望,甚至大批觀望英豪的歸附。如今和談破裂,駐守在羅生天的妖軍首當其沖,因為天壑相隔,魔主就算增派援軍去羅生天,也要等到一個月以后?!卑⒎蔡嶝Q起第三根手指,似笑非笑地看著夜流冰,“這是蓮華會召開的第三個目的?!?/br> “這只不過是你的胡亂猜測?!币沽鞅壑械脑苟局絹碓綕?。 阿凡提遙指等候在鼓浪戈壁上的眾妖將:“瞧他們神情慌亂焦躁,必然有緊急軍情稟報,你一問便知?!?/br> “魔剎天第一智者,名不虛傳?!背群鋈粐@道,看艄公的神情,就知道十有八九被阿凡提說中了。楚度衣袖一揮,木櫓從艄公手掌間跳出,炸得粉碎。楚度足尖輕點,無底舟立刻落入他的控制,猶如疾射的利箭向鼓浪戈壁飛馳,轉眼抵達荒漠。 “稟??????告魔主,大,大事不好了!”妖將們急急上前,為首的妖將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結結巴巴地道,“前些日,我們收到羅生天駐軍的玉苻傳信,說???????說???????!?/br> 夜流冰掠下無底舟,厲聲道:“慌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 “羅生天突然出現了大批人類高手,向他們發起猛攻,情勢十分危急。后來,就??????就??????就再也沒有我軍的消息了。據我等推斷,羅生天恐怕已經失守了?!?/br> “不用幾日,這個消息就會被吉祥天刻意傳遍天下?!卑⒎蔡釗艄澷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吉祥天不愧是北境億萬年來的掌控者。我們與吉祥天的第一戰,輸得徹徹底底?!鄙硇握箘?,生花妙筆彈出一點彩汁,射穿了艄公的咽喉。 “撲通”,艄公的尸體緩緩倒下。阿凡提目視無底舟片刻,生花妙筆在空中恣意揮灑,不多時,一艘一模一樣的無底舟出現在眼前。 對楚度微微欠身,阿凡提道:“魔主想要拿下吉祥天,我軍就必須跨越星海天壑。而星海天壑唯有無底舟可渡,無底舟的木料獨產于吉祥天,外人根本無法制造。給在下一個月的時間,當可畫出百萬艘無底舟,為我軍橫渡星海,揮師吉祥天盡綿薄之力?!?/br> 我心中一陣狂喜,阿凡提無疑是答應了我的提議,決心投靠楚度了。我們的目光甫一相觸,便心照不宣地各自錯開,像是兩個不相關的陌生人。 盯著阿凡提,夜流冰眼角抽搐:“我軍?什么時候你變成我們的人了?” “投效魔主,大勢所趨?!卑⒎蔡釋Τ壬钌钜灰?,“如若魔主不棄,在下愿為馬前卒,為魔剎天征戰天下,成就不世功業?!?/br> 夜流冰大吃一驚:“魔主,阿凡提一貫桀驁不馴,如何肯誠心歸順魔主?他如果愿意臣服,當年就該投效魔主,何必等到現在?如今出爾反爾,必然有詐?!?/br> “此一時,彼一時。如今魔剎天與吉祥天誓不兩立,老夫既然是妖,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投靠魔主,其實也是保全自己。何況我若是心懷異志,應當投靠吉祥天才對?!?/br> “你向來詭計多端,又仇視本王多年,你的話怎能輕信?” “大敵當前,你我同屬魔剎天的一份子,理應暫且放下私怨,攜手為魔剎天出力?!?/br> “哈哈,以你睚眥必報的性子會放下私怨?這種可笑的謊言還是給本王省省吧!” 兩人針鋒相對,寸步不讓。夜流冰神情冷厲,蒼白的臉因為嫉恨泛出病態的紅暈。阿凡提則和顏悅色,平聲靜氣,盡顯大度風范。楚度夾在兩個妖王當中頗有些為難,躊躇半晌,始終不置一詞。 我不禁有些擔心。四大妖王中,夜流冰追隨楚度經年,最為忠心耿耿,如果他和阿凡提水火不容,楚度多半會偏向前者。如此一來,阿凡提就會立刻淪為階下囚。 “魔主還是不信我么?”阿凡提忽然仰天慘笑,“想不到魔剎天亙古傳說中的魔主,居然沒有容人之量?!庇沂指吒吲e起生花妙筆,在自己左臂狠狠一劃,整條手臂齊肩而斷,鮮血狂噴。 “螳臂豈能當車?今日我阿凡提斷臂表心。魔主你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卑⒎蔡嵛孀?,面色灰白如粉。 “先生何至于此?”楚度面色一變,上前攙扶住阿凡提,唏噓道:“是楚某的過錯,愧對先生了?!?/br> “魔主大人,千萬不要中了他的jian計??!他連一條手臂都甘愿舍棄,所圖一定非同小可!”夜流冰嘶聲喊道,幾乎半跪在地,語氣近乎哀求。 楚度神色肅然:“流冰,魔剎天大敵當前,個人恩怨又算得了什么?能得到魔剎天第一智者的效力,勝似千軍萬馬。從今往后,阿凡提便是我座下第一謀士?!?/br> 我胸中懸著的石頭終于落地,阿凡提的手段的確令人叫絕。他先是大膽預測吉祥天的出兵,顯示他的卓識謀略,令楚度嘆服;再用生花妙筆輕松弄出了一艘無底舟,加重他在戰爭中的份量;最后斷臂施出苦rou計,以示誠意。這一環扣一環的安排,以智服之,以利誘之,以情動之,哪愁楚度這條大魚不上鉤? 而我就是手執鉤桿的漁翁,只要阿凡提和吉祥天里應外合,楚度的半條小命,等于捏在了我的手里。 “老友,何苦呢?”孫思妙黯然長嘆,為阿凡提療傷上藥,扭頭又對楚度道,“他既然跟了你,老孫我也少不得要為魔主效命了?!?/br> 楚度大喜過望:“有神醫加盟,魔剎天如虎添翼?!蹦抗鈷哌^眾妖,昂然道:“來日方長,區區一戰得失,楚某還不曾放在眼里。終有一日,我等會尋找到傳說中的自在天?!?/br> “道心唯堅?!背妊鎏扉L嘯,風姿傲然,仿佛嵌在星海璀璨閃爍的光芒中,宛如不可一視的神人。 “道心唯堅!”幾十萬妖兵揮臂高呼,喊聲不絕,響徹云霄。夜流冰表情頹然,默默后退,猶如喪家之犬。 “梟哭,你怎么說?”隨著楚度的目光轉向梟哭,四大妖王已展動身形,呈四角之勢,將梟哭合圍在當中。 我借機告退,口中道:“碧大哥,小弟先行一步。楚度,半年之后,我會親臨鯤鵬山,與你了斷恩怨?!?/br> 我的口氣引起了妖怪們憤怒不滿的厲吼,空氣仿佛猛地炸開,劍戟刀槍從四面八方潮水般向我涌來,掀起千層氣浪,萬重厲芒。 楚度忽而一擺手,無數點閃耀的兵芒在我周遭停下,毒蛇般游移吞吐。 “你走吧。明年臘月之前,魔剎天不會動你一分一毫?!?nbsp;楚度仰望夜空,眼神比月光更深邃明亮。 “多謝你的手下留情?!蔽椅⑽⒁恍?,伸手撥開一柄直指我面門的尖戈,舉足前行。 前方,刀林甲山寒光閃閃,千軍萬馬氣勢滔天,驚濤駭浪向我迎來。而在身后,星海光潮澎湃起伏,天壑即將消除,燦爛美麗的光浪向后緩緩退涌,一點點消失在海平線上。 一進一退,仿佛呼吸般自然。 我忽然平添一絲奇特的感悟,若是去除人為附加的雜念,眼前的浪潮和身后的浪潮又有什么區別?槍戟尖上閃耀的寒芒,何嘗不是蒼穹中閃爍的一點星光? 浩瀚星海,也許只是另一個天地中的一點螢火。 “天壑變通途,實相生虛妄。道心無堅柔,處處幻塵光?!蔽覟⑷婚L吟,信步離去,一時生死不懼,吉兇不驚,心中對楚度的最后一點畏懼化作冰消雪融。(未完待續,如欲知后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