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8章 死生
“侯爺,聽一句勸告吧?定襄已不可守,守不??!李世民早就猜疑于你,房玄齡更是想把你置于死地。這次就算你守住了定襄,你也是功高蓋主,他們不會放過你的,何苦?留著有用之身,投效我主,榮華富貴只會更多,不會少半點!天下任你馳騁,豈不快哉?可是若你今日死了,那便死了。世間所有一切,與你再無干系。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的孩子!”李牧煩不勝煩,扶著城墻站起身,環視身旁袍澤,大聲道:“弟兄們,敵軍說,放我們一條生路,你們說……退不退?”“不退!”喊話的人一個瘸了腿的兵,他錯過了與敵人同歸于盡的機會,窩在死人堆里等死。但他的語氣,卻萬分的堅定?!安煌?!我們是大唐軍人,守大唐的城池,我們不退!”“不退!憑什么要我們退?要退也是他們退!”“對,不退!”最后,亂紛紛的表態如涓水入海,匯聚成異口同聲的驚濤駭浪?!安煌?!不退!不退!”仿佛巨浪拍岸,余波不息,堅毅倔強的聲音在茫茫沙漠中震蕩傳揚。 崔望站在城墻下面如土色,臉色不由自主地蒼白起來,遠處敵軍前陣的軍士被大唐守軍的怒吼聲震得一陣sao亂,整個前陣隊列竟生生被嚇得退了兩丈才止住。 李牧哈哈一笑,扶著云龍旗的旗桿,厲喝道:“聽清楚了嗎?要戰便戰,勿復多言!崔望,你最好斬下我的頭顱,否則,我必殺你全家!” “李牧!這種時候了,你還敢大言不慚!” 談判破裂,敵我之間已沒有絲毫轉圜的余地。 你死我活而已。 “殺,一個不留!” 軍令已下,號角吹響,前陣轟然向前推進。 李牧站在城頭慘笑連連,怕死,舍不得死,可終究還是義無返顧地死去,因為身上沉甸甸的責任,還有數千逝去袍澤們的遺愿,以及……胸中久抑回蕩的一股不平之氣。 “戰——”傷痕累累的蘇定方站直了身子,厲聲吼道。 轟! 箭上弦,戟平舉,黃沙似霧,金戈如鉤。 看著步步逼近城墻的敵軍,李牧也撿起自己的尚方寶劍,仰天長嘯:“陷陣之志,有死無生!兄弟們,同去矣!” “同去矣!” …… 血戰!廝殺! 防線已崩裂,敗勢如山倒,敵軍已經登上城墻,這一次,再沒人沖上去把他們打退了。不斷有人抱著敵軍跳下去,但即便是一對一,剩下的這幾個人,也掀不起什么浪花了。 “殺!” 一陣金鐵相擊的脆響,王虎格擋住一個人砍來的刀,使出全身的力氣,砍在了對方的脖頸上,鮮血噴射,但他也被另一個人刺中腹部,仰面而倒。 蘇定方殺死傷了王虎的人,氣喘如牛,顯然也到了油盡燈枯之時,所余力氣已是強弩之末,唯剩一股不屈的精氣,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軀。 “殺——” 獨孤九忽然暴起發難,瘦弱的身子騰空而起,半空里如旋風般打轉,掠起一片雪白的劍影浮光,隨著一聲聲凄厲的慘叫,李牧身前近丈方圓竟被他清掃一空,雙腳落地,獨孤九腳步一個趔趄,蹬蹬退了兩步,止不住去勢仰面跌倒。他已經脫力了,實在是,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又一股敵軍踩著袍澤的尸首瘋擁上前,貪婪的目光死死盯著李牧。 在他們眼里,李牧是軍功,是厚祿,是獎賞,志在必得。 獨孤九跌在地上,面容慘白得嚇人,臉頰痛苦地不停抽搐,側過頭望向李牧,獨孤九慘然一笑:“對不住了……大哥,這輩子我只能護你到此……我、我有一句話想跟你說,我……” 李牧笑了,笑得很溫和:“我明白,我懂?!?/br> 獨孤九嗆咳,大笑,大哭。 說話間,敵軍又向前逼近了幾步。 一個李牧認不出名字的校尉,使出最后的力氣,擋在李牧跟前,大喝:“不要傷侯爺,沖老子來!” 一刀劈倒,敵軍又上前一步。 “休傷我家侯爺,沖你爺爺來!” 李牧的視線已經模糊了,每個人的命都只有一條,他何德何能,當得起別人性命相托? 城外進軍的鼓聲越來越急促,李牧握緊手里的尚方寶劍,大喝道:“弟兄們,上路了!” 所有還活著的人,都擋在了李牧面前。他們眼神堅定,此時此刻,誰都知道必死,但他們想讓李牧最后再死。 昨夜撤退的時候,李牧可以走,但他沒有,他本可以不死,他選擇了留下。 這樣的主將,還有什么說的? 不過一死而已!侯爺已經說了,家眷們,他已安排了照顧! 還有什么說的?不過一死而已! 進軍鼓聲越來越急促,敵人越來越近! “先不要動!” 又傳來了崔望的聲音,這次他爬上了城頭。 他站在幾十個敵軍后面,向李牧大喊:“李牧,你身邊就剩下這幾個人了,已經是絕境,我在問你一句,你投降不投降?閥主知道你的本事,如果你投降,閥主必待你如上賓,崔玉言的事情你不必擔心,他不過是個傀儡,崔家有后人,仇沒那么大,可以回轉,可以回轉!” 李牧渾身直顫,意識已快模糊不清,鮮血從傷口處緩緩流出,身體骨子里透出一陣陣的寒冷,不知道留在自己身體里的血還剩下多少,他只知道自己離死亡已越來越近,近得仿佛已一腳踏進了鬼門關,只等著另一只腳踏進來,從此陽世的一切再與他無關。崔望的喊聲,讓他清醒了一點兒。 他睜開眼睛,看向崔望,輕蔑一笑:“算了,我啊……跟小人,處不來?!?/br> “殺了他!” 崔望終于放棄,下了最后的命令。 幾十個敵軍一擁而上,僅剩的守軍雖然已經都沒了力氣,但他們沒有束手待斃,他們拿起了武器,死也要在拼殺中死。如果能帶走一個,豈不是大賺? 擋在李牧身前的蘇定方忽然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左腿被兇殘的敵軍狠狠扎了一刀,深可見骨,他臉上淌著汗水和血水,面孔扭曲得愈發猙獰。臉頰的肌rou隨著痛苦一下又一下地顫動抽搐,左腿微微屈起懸空。只剩一只完好的右腿蹦跳著揮舞陌刀,不時發出一聲絕境里不甘的怒吼咆哮。 最終,還是倒下了。 下一個,便是獨孤九,他擋在李牧面前,想用自己的身軀替他擋刀。李牧看著獨孤九的花容月貌,不知從哪里忽然冒出一股力氣,猛地把他拽了回來,后背迎了上去,鮮血飛濺到了獨孤九的臉上,搭配他絕美的容顏,有一種凄然的美感。 他想抱住李牧,但實在是沒有力氣了。 有人撲過來,把李牧和獨孤九推到了一邊,李牧掙扎坐起,對旁邊的獨孤九道:“這回真完事兒了!” 這種情形下,李牧竟然有心思笑:“咱倆一起死,一起投胎,下輩子……” 獨孤九用力點頭,李牧正要再扯幾句,忽然,耳邊響起了一聲號角。 蒼涼…… 豪邁…… 隨之而來的是喊殺聲,城墻上的幾十人一齊看過去,只見西方煙塵滾滾,大軍無邊無沿! 終于到了! 城外敵人中軍陣中忽然響起尖銳的鳴金聲,聲音很急促,甚至能聽到里面的焦急和驚惶。 城頭上的敵軍楞住了,不知所措地停下動作,茫然面面相覷。 鳴金是收兵的信號,軍令如山。但是眼前就剩下這三十幾個人,難道就這么放過了? 所剩寥寥的守軍也是一頭霧水,呆呆地看著敵人如潮水般退去。 崔望奔向城頭,瞬間,他猜中了阿木爾的心思。大唐援軍已到,城外這些散兵游勇,必定不是李孝恭帶領的三萬人的對手,阿木爾知道殺了李牧,他自己必死,但如果留李牧一命,看這個人情,也許能茍活下來。 “豎子不足與謀!” 崔望大罵,敵人只有三萬,而你卻有六萬,兩倍于人,打都不敢打,還活著干什么,不如死了去! 崔望看向李牧,果斷下令:“不要管鳴金,把李牧殺了,殺了李牧,每個人賞金百兩!”他心里清楚,為今之計,必須得把李牧殺了,才能讓阿木爾下定決心,否則這孫子必然要投降!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城墻上的百余仆從軍,聽到了百兩黃金的賞賜,登時都瘋了。 殺! 殺! 活著的三十幾個守軍,也回光返照般生出了力氣,奮不顧身地頂上去,只要堅持到大軍沖過來,就有機會活下去,就算自己活不下去,也要讓侯爺活下去…… 三十對一百,混戰猝然開始了。 此時,李孝恭已經沖到了距離定襄城三里之內。 他看到李牧的云龍旗還在,心中還有一絲幻想。 李牧,你再堅持一會,一會兒就好! 二里…… 一里…… 在李孝恭的帶領下,大唐騎兵不講道理地在敵軍中間撕開了一道口子。 已經到了城下,李孝恭甚至能聽見城頭上的砍殺聲。 “李牧,我來了!” 李孝恭大喝一聲! 忽然,一顆人頭滾落下來。 旗桿發出刺耳的斷裂聲,李孝恭震驚抬頭! 云龍旗倒了下來…… “李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