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身？顧玲瓏恨不得給自己一拳，她一定是腦子也跟著秀逗了，竟然說出這樣讓人誤會的話來。

    “那個，我的意思是，你看我這身沒二兩rou的，瘦巴巴的也沒多少血，肯定不夠你吃飽的?！鳖櫫岘噺娙讨舷卵例X打架的沖動，因為她又看見對方的犬牙出來了，泛著幽幽的冷光，死在他手上的人不知幾何，她對他而言，就是一頓大餐。

    可人固然有一死，她也絕對不想死得這么慘烈，被僵尸吸血之后，還很有可能也尸變，然而顧玲瓏敢肯定自己尸變之后絕對也是像黃露露那樣，而不是如這個少年一般。

    哦，不，也許現在稱呼他為少年已經有些不恰當了，他看起來面生得嫩，可也不知是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了！

    少年又低著頭湊到對方脖子處嗅了嗅，他感覺自己的獠牙在疼，只要咬下去，就能緩解這癢，這疼，可他硬是忍住了。

    “留下來陪我不好嗎？你們凡人的生命才幾十年，我若是將你轉化，你就能享受無盡的生命。你們凡人不都追求長生大道嗎？”

    他的聲音就在她耳邊，這些話讓顧玲瓏頭皮發緊，這僵尸少年難不成還真心想讓她變成和他一樣的？

    成了僵尸，她會去吸食人血，不能享受人間的美味佳肴，躺在冷冰冰的棺材里，棺材就會是她的床！顧玲瓏無法想象那種畫面，她搖了搖頭，“我不想，我還沒活夠呢。不是每個人都想要追求長生不老的，生老病死，這是萬物都逃不出的宿命。做人多好，我可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br>
    人嗎？少年臉上帶著幾分疑惑，他動了動嘴巴，幽幽地說道：“是了，人，我也想做個人?！?/br>
    他曾經無比的羨慕那些人，他感覺自己和他們不一樣，他們做的事情，他們的喜怒哀樂，他都不能感受到。

    顧玲瓏轉頭看他，認真地點了點頭，“是的。你看，我和你是不一樣的?！?/br>
    這時顧玲瓏主動握住他的手，在當下這種小命都要沒了的時候，什么男女有別完全就是狗屁！

    “你的手是冰涼的，可是我的手是熱的，暖呼呼的，你能感覺到嗎？如果我成了像你一樣的，即使能活幾百上千年，我將不再有溫度?！闭f著顧玲瓏另外一只手大膽的放在對方左胸口的位置，“這里是心臟，人若是這處受了傷，就會死。人的心臟是會跳動的，你的心臟卻不能跳動。所以，我還是想做人?！?/br>
    少年盯著他看了一陣，又覺得手上的觸感是有些不同，他瞇著眼，原來這就是溫暖，這就是人類說的熱？

    心臟又是什么東西？

    少年看著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處，她說他這里是不會跳動的，他的眼睛又看向對方的胸口處，自然而然的伸出一只手去，同樣放在她的左胸口。

    顧玲瓏繃著一張臉，心里緊張得要死，他完全就是不知道禮義廉恥是何物！哪兒有隨便摸女孩子胸口的，即便他是個僵尸！

    她的那個地方確實有跳動，一下一下的，在他手掌下，只要他稍微一用力，定然會將對方的心臟都整個挖出來，跳動的心臟，又會是個什么樣子？

    少年猶如一個好奇寶寶，他已經記不得自己的曾經，也記不得自己在這世間存在了多少年，可這是第一次，一個人類離他這么近，明明是他的食物，她卻敢這么勇敢的和他說話。甚至告訴他，什么叫熱。

    也許不殺她，不讓她變成和自己一樣的話，她會教他更多的東西，他也會懂得更多！一下子，他那本來只有白黑的世界里，好似突然就充滿了光彩，一種全新的生活好像在像他展開！

    “好，我不殺你！”少年笑著，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犬牙已經被他收回去了，他笑起來就像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少年，那笑容干凈得猶如皚皚白雪，幾乎晃花了顧玲瓏的眼睛。

    他不殺她了，這意味著自己這條命是保住了，她也不用擔心會變成僵尸了。這個僵尸少年，竟然就這么被她說服了，他打破了她印象里的對僵尸的固有形象，他本人還能開口說話，興許這個僵尸已經超過了目前世間對僵尸的定義。

    他真的就像是一個人，除了言行舉止還有些怪異之外。

    “既然你不愿意留下來陪我，那換我陪你好了?！鄙倌昃o接著又說道，他好像是很高興的樣子，連那雙眼睛里都滿是笑意。

    顧玲瓏心里疙瘩一下，他說他要跟著她？額滴個神啊，快來個人劈死她得了。

    顧玲瓏被這話給噎得說不出話來，再加上她本來就受了傷，再被這僵尸少年一刺激，顧玲瓏雙眼一番，直接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是在城主府。陽光照進來之后，她伸出手去抓那陽光，她的手在陽光下并沒有被灼燒的痕跡，所以，她是人！

    顧玲瓏面上一喜，看著周圍的環境，這是城主府里她的住所，所以她是回到了落英城？那么先前那件事情，后來是如何發展的呢？難道他們被人救了？

    顧玲瓏從床上起身，穿好衣裳走出房門，大廳里，聶飛揚正和落英城主茍荀說話，落英城主茍荀對聶飛揚極其尊重，屋子里甚至還放著幾個箱子，里面是黃燦燦的黃金。

    然而那萬兩黃金已經不能吸引顧玲瓏的視線了，她一副見鬼似的表情盯著那少年，那明明就是前面遇見的那個僵尸少年，他怎么會跟在聶飛揚身邊，身上還穿著道袍，一副道士的打扮。

    顧玲瓏嘴角抽搐，“你……”

    聶飛揚轉頭看著自己女兒，笑著說道：“玲瓏，既然你已經起了，咱們就回城了。你和琦兒這次都很用功，我很是欣慰?！?/br>
    琦兒？聶飛揚嘴里說的琦兒莫非是那僵尸少年？

    顧玲瓏那張臉更僵硬了，她知道這僵尸少年非同小可，可他怎么會是許琦？他和許琦長得一點都不一樣。

    “師妹……”少年朝著喊了一聲，露出一口白牙。

    聶飛揚覺得女兒一覺醒來怎么呆頭呆腦了，連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師兄許琦都不認識了！聶飛揚皺了皺眉，虎著臉道：“玲瓏，你莫不是魔障了，連你師兄都不認識了？”

    回去的路上，顧玲瓏攔住他，問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你怎么會變成許琦了？真正的許琦去哪兒了？還有，我爹怎么會把你認作許琦，還對你這么好？”

    現在頂了許琦這個名字的少年笑了笑，露出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師妹，師傅說了，我是你師兄，你就把我當成你師兄就是。真正的許琦在哪兒，又有什么關系呢？現在，我才是許琦?！?/br>
    回到山上之后，大家好像都把他認作是許琦了，甚至連黃露露都沒有印象，顧玲瓏一問，她娘反倒還說黃露露都已經出嫁了這樣的話。聶飛揚發現她一直找許琦的麻煩，還出言警告過她，甚至認為她在落英城那次消滅妖邪的時撞了邪神，又是做法，又是畫符水與她喝下。顧玲瓏最終只能將那些事情全部悶在肚子里，不再提，就好像許琦就是他。

    可能是第一次和人這么相處，有了身份的僵尸少年對一切都感到好奇，總是在顧玲瓏身后問東問西，把顧玲瓏都要問懵了，明明是一些很簡單的，哪怕就是吃飯睡覺這樣的小事兒，他都感到無比稀奇。

    隨著年紀的增長，他變得越來越像一個人了。同時他知道的法術比聶飛揚的高深得多，偶爾來了興致也會指點顧玲瓏，不過幾年功夫，顧玲瓏二十歲的時候，實力已經比聶飛揚還高了。

    顧玲瓏雖然不恥這只僵尸的作弊行為，但是因為他還是教了她許多有用的東西，她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了。只是真正的許琦在哪里，他一直沒有說，直道有一日聶飛揚喝醉，在眾人面前說起落英城捉拿妖物的事情，顧玲瓏才明白，死亡的那只妖怪，才是真正的許琦。也不知這少年用了什么樣的障眼法瞞天過海，又施了什么法術改變了那么多人的記憶，但許琦死了，這個結果沒有改變。

    聶玲瓏的名氣漸漸大了，甚至比聶飛揚的名望還高，隨后的這些年，顧玲瓏見識了許許多多的妖魔鬼怪，她的道法已經爐火純青，比之當年不知強了多少倍。

    那個僵尸少年一直住在山上，他現在若不是露出獠牙根本就是一個真正的人了，渾身上下再也沒有一點不和諧之處。他也越發的內斂，那種危險的感覺也越來越低，殺氣也全無了。

    最開始的十多年里，顧玲瓏每次出山都是和他一起去，因著兩人年紀匹配，還一度被誤認為是夫妻，鬧了不少笑話出來。直到后來顧玲瓏隨著年紀的增長，面容有了些許變化，別人又認為他們是姐弟。

    顧玲瓏繼承了聶飛揚的道法，并將之發揚光大，甚至開宗立派，讓世人一說起聶家的道法都是一臉向往。聶飛揚辭世的時候，很滿意女兒繼承了自己的意志，然而讓他遺憾的是，女兒這輩子沒有成親，一直孤身一人。早年他想過要不讓琦兒和女兒成親，可提了幾次，都被她拒絕了，聶飛揚后來拿他沒辦法，只能隨她罷了。

    顧玲瓏因著修習道法的緣故，壽命比普通人長許多，她活了將近兩百歲，隨著壽元將近，她已經感覺到自己時日無多了，他仍然還是當初的模樣，任時光匆匆，滄海桑田，他還是他。

    在這漫長的時光中，他問過她無數次要不要轉化，和他一起共享長生，顧玲瓏都拒絕了。后來的幾十年里，他也不在提了，在這將近兩百年的時光里，聶家道法已經響徹整個九州大陸，聶玲瓏的名字更是如雷貫耳，世人狂熱的追逐著聶家，儼然成了道門一派里第一大宗門。

    然而他卻像是一個透明人，顧玲瓏有時候在想，究竟是他成就了自己，還是自己成就了他，讓他變得越來越像人。如今他已經很多年不沾染凡塵，也不會在吸食人血，靠著吸收日月精華，他變得越發的纖塵不染，好似從神壇走下來的神祇。

    “玲瓏，為何你不愿要長生？你教會我如何享受著漫長的歲月，讓我知道原來做人是這樣，可你為何偏偏不肯陪著我直到最后？”少年懷抱著她，她已經蒼老得十分厲害了，花白頭發，最近這十年里，她幾乎不見客，連她的徒子徒孫也鮮少能見到她。

    她說自己變得太難看，不想見人，索性就躲在開鑿的深山密室中，美其名曰閉關。

    “你騙我，玲瓏，你說過要教我如何做人的，你說過只要你努力修道，也能長生，你騙我……”

    他如玉般的容顏上帶著幾分茫然，“我生氣了……”

    說著他露出尖牙來，似乎是想要咬她的樣子。

    顧玲瓏抬手摸了摸他的臉，“傻瓜，別人都想長生不老，你還覺得自己生命太長。這些年，你一直陪著我，頂著許琦的名字，可我想該另外給你在起一個名字了，就叫陌無雙怎么樣？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陌如雙……”

    她又喊了一聲，她的聲音已經不再像少女時期那么好聽了，可在他看來，仍舊是動聽的。就像當初在客棧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覺得這個姑娘和別人不一樣。

    “我說過，只要我活著，就能讓你感受到這溫暖，你看，我的手還帶著體溫呢?！鳖櫫岘囌f著將手放在他的額頭上，雖然他是個僵尸，可是在這多么年的時光中，其實是他帶給了她溫暖，陪著她從少女時代一直到這生命的盡頭，她才是那個該說謝謝的人。

    她的手其實已經沒多少溫度了，也是冰涼的，她的眼神開始渙散，嘴唇動了動，“謝謝你……”

    呼吸已經停止，她的嘴邊還帶著一絲淺笑，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臉，“陌無雙，我有名字了……”

    他試探著低著頭笨拙的在她已經沒有溫度的嘴唇上親了一下，他曾經看見過那些人類是這樣表達喜歡，他以為自己只是個冷冰冰的空殼子，早就沒有心了，可這一刻，他覺得自己那顆冰冷的心好似跳動了起來。

    一滴淚從他眼底滑下來，他眨了眨眼睛，咧嘴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原來，這就是做人，我也會流淚了……”

    只有人，才會有七情六欲，才會有眼淚這種東西，現在，他也有了，可是他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他的眼睛越來越黑，周身都充斥著一股黑氣，那股黑氣越來越濃烈，他的獠牙也露了出來，黑氣凝成了一陣颶風，頃刻間就將他懷里抱著的尸體攪碎成了塵埃，當黑氣煙消云散之后，原地再也沒有丁點影子了。

    聶氏道門一派在世間繁榮了上千年的時光，直到后來一個新入門的弟子無意間闖入了后山的一間密室，世人才知道他們敬仰的老祖宗聶玲瓏，已不知消失于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