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零零章 彈盡糧絕主帥來援
天色大亮,晨曦從云霧之中噴薄而出,金黃的陽光照耀著猩紅的鮮血,蒼白的臉,渾濁的眼球,勃勃生機與濃烈的死氣相互交纏,處處透著一股悲涼。 弟兄們已經沒再去思考這場戰役的意義何在,所有人心底便只有一個想法,再攢出一刀的力氣,就能多活一陣子! 越是悍不畏死之人,其實就越是想活下去,不怕死就不會死,不是全對,但也并非沒有道理,沒有破釜沉舟的決絕,就沒有活下去的堅韌意志,存活下來的可能性也就小了。 神火營的弟兄們已經打光了子彈,只能在步槍上裝上三棱刺刀,將步槍當成長槍來用。 蒙古大軍不斷沖擊著湄河關,回回炮的轟擊之下,城墻早已經倒塌,可城門卻未破,因為城門后頭,是玉面夜叉張長陵率領的五十親兵! 這五十人都是經歷了洛陽之戰的百戰悍卒,他們雖然都已經三十來歲,但真是年富力強,最具韌性和經驗的時期。 張長陵不同于其他的將領,他沒有使用威風凜凜的大槍,也沒有霸氣十足的直刀,更沒有飄逸出塵的長劍。 他手里頭拿著的,是他當屠戶之時所用的那柄斬骨刀! 所謂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這短柄斬骨刀在面對敵人的鐵矛長槍之時,確實有些不夠看。 然而誰都沒能從張長陵的身邊通過,他的腳下已經堆滿了蒙古人的尸體! 這一波攻擊過后,城頭也沒能剩下多少人,壯族蠻兵也出現了大量的傷亡,江滿漁和其他頭人,帶著存活者,將傷者和弟兄們的尸體,拖到了關所里頭。 “這趟生意可虧大發了”江滿漁如是抱怨著,可張長陵知道,從他答應自己,跟著張長陵來到湄河關開始,這位頭人就再沒想過生意的問題。 生意有賺有虧,明知道必賠不賺的生意,他都愿意跟著過來,就足以說明問題了。 “大土司,想必你早該知道,張某來之前,便已抱有死志,但爾等不該落得跟我一個下場,趁著還有些力氣,一會兒我擋著前頭,你帶著黑衣壯的弟兄們,從左翼突圍吧” 張長陵沒有停頓,仿佛不想聽到否定的答案,當即接著道:“無論如何,這里發生的事情,必須讓天下人都知道,也必須有人回報主帥知曉” 江滿漁默默地聽著,臉色有些陰沉,此時朝張長陵道:“說完了?” 張長陵見得他臉色難看,也只是點了點頭,江滿漁卻朝張長陵罵道。 “天底下就你一個英雄好漢,咱們其他人都是孬種不成?若我族人貪生怕死,就不會跟著你南下!” “你想讓我等撤退,可以啊,把賞金交出來,拿了賞金老子就走,否則真金白銀沒見著,只拖著族人的尸體回去,你讓我如何跟他們的妻兒家屬交差!” 張長陵也知道江滿漁是在說氣話,只得苦笑道:“張某除了一條老命,身上別無長物” 江滿漁怒罵道:“沒錢你還說個球囊!沒錢就好好活下去,留著這條賤命,往后在我家寨子里當牛做馬,算是抵了賞金!” 江滿漁雖然如此罵著,但張長陵卻笑了。 他知道,自己適才著實有些侮辱人的意思了,這些漢子雖然是明算賬的雇傭兵生意,但他們能夠來到這里送死,就足以說明他們并不懼怕死戰,自己讓他們逃走,本意是好的,卻也污蔑了他們的人品。 張長陵也是個豪氣萬丈之人,此時朝江滿漁和那些個頭人看了過去,用拳頭敲了敲胸口,朝他們說道。 “好!只要我張長陵能活下去,這將軍也不想當了,就到寨子里頭,給你們殺一輩子的豬!” 江滿漁也知道張長陵忍辱負重,隱姓埋名,在市井間殺豬販rou過活,此時聞言,卻笑罵道。 “你倒是想得美,寨子里頭哪有那么多豬給你殺!” 張長陵嘿嘿一笑,朝他說道:“主帥會大大地賞你們,保證你們一輩子吃穿不愁的!” 江滿漁還想調侃一句,然而此時外圍的弟兄們又叫喊起來,想必敵人已經開始發動最后的攻擊了。 可奇怪的是,只有前方蒙古人發動了攻擊,后方那些陳守度的叛軍卻沒見動靜! 張長陵一直站著,雖然累乏到了極點,他卻沒有坐下來歇息,因為他的經驗告訴他,一旦坐下來,就很難再站起來了。 此時他用手袖抹去斬骨刀上凝固的鮮血,而后朝江滿漁等部落頭人道。 “我張某能與諸位并肩作戰,是張某三生有幸,若能存活,再與諸位暢飲美酒!” 張長陵此言一出,非但是頭人們,他們身后的壯族蠻兵也都豪氣沖天,熱血沸騰! 正當他們要往前沖之時,一名奮威校尉卻從后方撞了過來,撲倒在地,朝張長陵稟報道。 “副帥,接主帥軍令,所有人一律后撤,不得有誤!” 張長陵其實早在兩天前就已經收到了楊璟的密信,是泰族土著送過來的密信,可他卻沒有后撤,如今這奮威校尉又傳來軍令,他自然沒太在意。 不過奮威校尉的聲音很大,周圍的士兵都聽到了,張長陵也不得不回應,否則這些士兵分心之下,必定要全軍覆沒了。 雖然后果都是死,但自然是有所區別的,若無不同,他們早就躺著讓敵人砍死,又何必死死支撐到現在? 張長陵沉默了片刻,而后大聲道:“你們要回去么!” 他這么一問,全場都沉默了。 許多人確實想著要逃走,可那都是幾天前的事情了。 如今,他們的弟兄袍澤都已經死了,唯獨剩下他們,這場戰爭到底有沒有意義,已經不是他們考慮的問題。 甚至于生存還是死亡,他們都已經不再關心,他們就像一條道走到黑一樣,看不到最終的結局,他們又如何能放棄! 就好像輸了一整場,已經一無所有,最后一局難道放手不賭? “不!” “不!” 也不知是誰,最先低低回答了一句,而后這些人便齊聲高喊起來! 這一聲不,充滿了視死如歸的悲愴,如今的他們,才是真正的視死如歸,他們所想,也只有成全人生的一死而已! 張長陵看著這些戰士,突然有些哽咽起來,只是他沒再說什么,而是默默地握住斬骨刀的刀柄,往前走來,與那些弟兄們一起,推開了沉重的城門! 正當他要踏出城門之時,身后的聲音突然停了下來,神火營弟兄以及蠻兵們,慢慢分開一條道來。 張長陵好奇地扭頭一看,但見得一人渾身是血,手里提著一柄狹長的寶刀,眼睛上蒙著布,不過那白布早已讓鮮血噴濺浸透了。 “主帥!” 楊璟的到來,讓所有人都感到熱淚盈眶,更是熱血沸騰! 楊璟曾經對張長陵說過,打仗的事情交給張長陵,朝廷方面由他楊璟來對付。 如今,打仗的事情確實交給了張長陵,他也確實履行了諾言,他已經打定主意,要戰死到最后一人! 他也是個一諾千金的漢子,否則也得不到江滿漁等蠻族首領的認可,因為他們是同一類人! 反觀楊璟,他到底沒能制住賈似道,反而讓賈似道奪了權,這個文官監軍想要見好就收,想要與敵人議和,想要趁機提條件,想要不死人,又能夠得便宜。 可他卻不明白,跟蒙古人談條件,根本就是與虎謀皮,戰場上沒有付出鮮血,想要得到勝利,那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不戰而屈人之兵,真的有這回事嗎? 楊璟沒有回去爭奪主帥的權柄,而是來到了前線,他沒有放棄這些兄弟們! 張長陵很憤怒,因為楊璟出現在這里,只能讓他付出的犧牲白白浪費掉! 楊璟曾以為風若塵是最雷厲風行的女子,從不婆婆mama,也從不感情用事,該決斷就必須決斷,該絕情就必須絕情,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可不就是這個道理么! 可楊璟卻還是來到了這里,但絕不是因為他猶豫不決,也不是因為他不夠絕情。 他已經發生了轉變,無論從個性還是手段上,他不再是那個優柔寡斷的慈悲心腸。 他之所以來救這些弟兄們,是因為這是他最后的家底,是他對抗賈似道,控訴這個朝廷的資本! 楊璟沒有理會張長陵,而是高高舉起左手,一隊隊黑天部落的勇士們,從后頭不斷地涌上來。 他們同樣渾身浴血,但人人的腰間,卻都掛著一顆又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洛丹領著上百人的隊伍,拖著一條又一條黑乎乎血淋淋的大索,這些大索乃是湄河關守軍的腦袋! 他們將敵人腦袋的頭發都綁在繩索上,整條大索全都是敵人的首級,就這么拖了上來! 難怪不見后方守軍來偷襲,原來這些守軍,竟然全被楊璟的人給殺光了! 楊璟將手猛然往前一指,洛丹便指揮著族人,將這些首級全都搬到了城頭上! 城頭上還有一些拋石機和弩弓,只不過石彈和砲石早已耗盡,洛丹也不含糊,讓人找了不少大籮筐,裝滿了人頭,而后朝前方的蒙古陣營,全都拋射了出去! “咚咚咚咚!” “咕嚕嚕!” 漫天人頭從城頭拋射出去,落入到蒙古人的戰陣之中,即便以屠城著稱的蒙古大軍,也被嚇得亂了陣型! 蒙古人的中軍之中,巨大的戰車上,大旆下面的虎皮座上,忽必烈遙遙看著城頭,看著漫天人頭的場景,他陡然站了起來! “給本大王升座!” 命令一下,身邊的八都魯便搖動杠桿,忽必烈的座椅緩緩升了起來。 那時候還沒有望遠鏡之類的東西,主帥想要親自審視戰局,必須要占據高位,登高望遠。 不過蒙古人通常會選擇開闊的平原來作為戰場,以便于騎兵沖鋒,所以他們便發明了能夠升降的帥臺,方便主帥觀測戰場,隨時做出戰術的調整。 忽必烈的座椅被高高升起,他微微瞇著眼睛,瞳孔收縮,努力往關城這邊看來,終于看到了一個眼睛蒙著血紅布帶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