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千愁萬緒不知所措
對于楊璟的提問,趙宗昌也有些愕然,誠然,作為矩州通判,天子指派的監察重臣,楊璟的問題無異于指控,然則貴州城破之際,身為通判的趙宗昌并未與兵馬都監察林勛等人逃難出城,確實算是他宦途上無法抹除的污點。 便是楊璟在皇城司直抵奏章之中替他粉飾,若政敵刻意攻訐,這段黑歷史遲早會被人挖掘出來,彼時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然則趙宗昌思慮片刻,只是平淡點頭道:“楊大人,趙某也不瞞你,城破之時,趙某人確實留了下來,但要說投降二字,便要看大人如何理解了?!?/br> 見得楊璟沒有繼續追問,趙宗昌又繼續說道:“趙某也是讀書人,知曉君子當死節氣,然君子死得其所,百姓又當如何?又置矩州萬千百姓于何地?有時活著,比死去更需要勇氣,趙某只求問心無愧,楊大人以為如何?” “問心無愧么…”楊璟直視著趙宗昌,仿佛要從他的眼睛,洞察他內心最深處的秘密。 莫看楊璟有些隨心所欲,實則趙宗昌答話之時,楊璟一直在觀察他的微表情。 所謂微表情,顧名思義,就是一些細微的表情體現,經驗豐富的偵查者或者審訊員,能夠通過這些微表情,來判斷對方是否在說謊。 這里頭包含了很多心理學和行為學上的運用,楊璟也不敢說運用自如,若是王不留和宗云在場,應該很容易便能看穿趙宗昌。 起碼在楊璟看來,趙宗昌在說出問心無愧四個字之時,確實做到了問心無愧。 但楊璟也并沒有輕易相信,即便是自己的判斷,楊璟也需要小心去求證,所以他朝趙宗昌道。 “誠如大人所言,此事關涉重大,楊某也需要好生思量,通判大人也漫急著上折子,楊某過得幾日再給大人答復,大人以為如何?” 聽得楊璟如此一說,趙宗昌似乎也早有預料,當即點頭,拱手道:“既是如此,便有勞楊大人了,此事關切到地方乃至國家福祉,還望大人以大局為重…” 楊璟也確實乏了,與趙宗昌又寒暄了一陣,便讓人將這位通判送了出去。 趙宗昌剛走,楊璟便將陸長安叫了過來,讓他馬上安排人手,對趙宗昌展開全面的調查,重點放在韋鎮仙攻陷貴州城前后,趙宗昌的所作所為,是否真如他所言那般問心無愧。 陸長安乃是江陵府那邊的檔頭,對矩州的地界也不算熟悉,雖然林爵也是江陵府那邊的暗察子,但他好歹有林文忠這個老爹,也曾經在矩州生活過,一直跟著楊璟在貴州城辦事,對本地情況自然比初來乍到的陸長安更熟悉。 所以陸長安便多嘴問了一句:“大人…林爵小檔頭熟悉情況,這件事可否交給他來辦?” 陸長安如此一說,楊璟心頭不由一緊,是啊,他為何沒有想起林爵? 因為他下意識在逃避林爵這個名字! 他曾經答應過林爵,一定會替林文忠報仇,可殺死林文忠的卻是姒錦! 姒錦說她從未殺過無辜之人,那林文忠就該死嗎?如果姒錦所言都是真話,那么會不會林文忠根本就不是姒錦殺的? 但無論如何,楊璟答應過,待得大局落定,一定會替林文忠報仇,可到了最后,魏無敵和姒錦都失去了蹤跡,生死不知,而且自己還與姒錦有了實質性的親密接觸… 楊璟下意識摸了摸脖頸上包著的綁布,那道割痕并沒有奪走他的性命,說明姒錦最終還是狠不下心來殺他。 而楊璟也很清楚,她為何會將楊璟的褲子割出一個破洞來,因為那破洞上曾經落滿朵朵殷紅的新桃,那是姒錦由女孩變成女人的羞澀證明。 楊璟從未想過自己會對一個這等樣的女子動心,在后世之時,他曾聽說過一句很火的話,人生漫漫,誰人不曾遇到過幾個人渣? 他也沒想到自己會愛上一個女魔頭,但這種事情就是這么不講道理,唯一能夠做的,便只是找借口了。 無論如何,在這件事上,他自認愧對林爵,雖然從不曾提起,潛意識里卻仍舊逃避著林爵,是以才將調查趙宗昌的任務,交給了陸長安。 聽得陸長安如此請示,楊璟也有些尷尬,但他很快就恢復常態,朝陸長安說道。 “當初走得匆忙,又迫于形勢,只能將刺史大人葬在了清涼驛的山上,如今也該是時候把刺史大人的骸骨遷回來厚葬,還是讓林爵歇息幾天吧?!?/br> “再說了,本官接下來可能要出使大理,你也需要久留此地,遲早要熟悉的,此事便由你去做吧,我放心得過?!?/br> 陸長安也不知其中緣由,即便隱約察覺得到,也不敢再深入揣測,當即領命辦事去了。 楊璟知道林爵與林勛等人一直在搜捕魏無敵和姒錦,他也并沒有阻攔,反而給了他們最大的支持,這其中也有這個層面的原因。 送走了陸長安之后,楊璟自覺終于能夠安心歇息,奈何心中思緒不斷翻涌,卻如何都無法入眠,只好在床上打坐,漸漸入定,這才側臥著睡了過去。 直到醒來,才發現自己身上蓋著被子,而鹿白魚已經趴在床邊睡著了。 看著鹿白魚貼心照料自己的情景,再看看鹿白魚日漸消瘦的身子,楊璟心里也很不舒服。 早在巴陵之時,他就經常受傷,不知何時開始,楊璟已經習慣了有鹿白魚照料的日子,甚至將之當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也很明白鹿白魚的心意,可無論宋風雅還是鹿白魚等人,最終都沒有與楊璟袒露心跡,反倒是突然殺出了姒錦,還是個女魔頭,卻讓楊璟傾心著迷,這種事情就是這般沒道理,卻又不能讓楊璟感到心安理得。 明知道這種事情不能勉強,卻仍舊有種負罪感,醫者不自醫,便是楊璟看不透,更不能避免,也無法釋懷。 楊璟并未叫醒鹿白魚,而是輕手輕腳將她抱到床上,替她蓋上被子,自己披了件衣服,走出了房間。 外頭天氣尚好,這個年關是在戰亂之中渡過的,貴州城里年味很淡,甚至于上元佳節也都冷冷淡淡,仿佛缺了一個年一般。 州府衙門里頭也沒有什么特別的裝飾,更沒有人歡慶,雖然楊璟考慮到朝廷的顏面,自作主張將魏潛的事情壓了下來,并在奏章里說明了情況,但衙門里頭的人還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也就沒什么年味。 楊璟先去看了看楊艾男,見得他正跟著王不留學習奇門壬數,也不便打擾,又去看了看宗云,卻被守在門外的丘本玄給擋了回去,說是宗云與董尚志一道閉關,已經辟谷五日,眼下正是要緊關頭,也只有楊璟能夠靠近,若是別個,早就被打出去了。 楊璟只能悻悻離開,路過花園子之時,卻見得宋風雅一個人悶悶地待著,用一根樹枝,在抽打著一叢花木,嘴里也不知嘟囔著什么。 楊璟想起鹿白魚,想起姒錦,當即轉頭就要躲開,卻被眼尖的宋風雅快步走過來,攔住了去路。 “喂,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虧心事,為什么要躲著我!”宋風雅是個直爽的性子,也不懂遮遮掩掩,直截了當地問了出來。 楊璟有些尷尬,訕笑著道:“我能做什么虧心事…” 宋風雅哼哼了一聲道:“別以為我們都是瞎子,二娘和白魚jiejie她們可都看出來了,你肯定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不然也不會躲著我們幾個!” 楊璟眼看被宋風雅戳破,趕忙陪笑道:“你們女人就是心思多,我還有事兒,先走一步啦!” 見得楊璟轉身要走,宋風雅一時氣不過,將他拉了回來,氣惱地瞪著他道:“你就不能陪我說說話么!” 楊璟這才發現宋風雅的眼眶紅紅的,似乎已經哭過了。 想起宋風雅適才的舉動,楊璟便留了下來,與宋風雅走到涼亭里頭,而后朝她問道。 “發生了什么事?” 宋風雅似乎被觸動了心緒,眼眶有些濕潤了起來,朝楊璟道:“我…我想回家了…” 楊璟也沒想到,宋風雅會在這個時候提出離開,心里難免有些失落,但還是故作笑顏道:“回去看看也好…” 宋風雅見得楊璟竟然沒有絲毫挽留,不由失望透頂,輕嘆一聲道:“陸掌柜帶了家書來,說是父親身體欠佳,年后又要被調到廣南東路,所以我要回去看一看…” 楊璟本以為宋風雅玩膩了,思家心切才想著回去,經她這么一提,才陡然想起來,過了年后便是淳祐八年,算算日子,宋慈的日子也不多了… 想到這里,楊璟心里越發堵得慌,想起宋風雅一個堂堂千金,不惜跟著自己風餐露宿歷經生死,結果人女孩子說走,自己還不能挽留,更不知該以何種身份,用什么借口來挽留,也挽留不住,心里自然格外不是滋味。 至于宋慈調任廣東,也是楊璟早有預料的事情,只是陸長安已經送來消息,說是宋慈已經上書朝廷,想組建一個新衙門,負責巡視地方,專門負責刑訟斷獄,主官授職折獄郎,人選便是他楊璟! 而宋慈調任廣東,怕是與此事脫不了干系,一想到宋慈是因為自己才被調任,以老邁之軀,承受舟車勞頓,楊璟心里就更加過意不去了。 如果有可能,他倒愿意跟著宋風雅回去看一看宋慈,可現在矩州剛剛穩定下來,朝廷的旨意還沒有下發,下一步該如何走,還需要等待朝廷的指示。 私下里,楊璟又要為出使大理提前做些準備,說不得還要親自到仙云山去,說服夜郎人接受朝廷的安置。 而董尚志和宗云此時閉關,因為是為了給宗云造勢,到時候消息傳出去,那些因為戰亂而走散的武林人士,必定會尋找安穩的靠山,宗云的雙魚山宗,便是他們最好的選擇,畢竟還有楊璟這個有著官方背景的二宗主撐腰,雙魚山宗絕對會成為武林人士趨之若鶩的首選之地! 諸事煩心,宋風雅又要離開,楊璟心中有萬千想法,卻無法開口說出半句來。 這天色雖然青青朗朗,可楊璟心中卻凄凄愁愁,十足的女兒心態,實是不堪冷落。 便是此時,楊璟終于有些羨慕,或許守著三五畝薄田,娶個一妻半妾,過著混吃等死的日子,那才是人生樂事吧… 想到這里,楊璟柔情涌出,正要與宋風雅說些真心話,卻聽得外頭來人喊道。 “楊大人,官家的圣旨已到城外驛站,煩請大人沐浴更衣,出城去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