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璟見到那九個老人之時，便已經識破了他們的身份，從鞋底的紅泥，肩頭的蒲公英絨毛，都可以看得出來，這些人并非天坑里頭的人，而是地面上的人！

    而地面上的人，只能是白牛教的人！

    楊璟接觸武道已經時日不短，雖然沒有宗云和王不留的眼力，但起碼能看得出這些老人并不懂得武功，他們或許也只是白牛教派下來與竹王一同演戲給楊璟看的而已！

    自打發現了這一點之后，楊璟便一直在思考對策，更在思考這件事情背后的原因和意義！

    這意義也就不用多說了，天香圣女的圣輦出現之后，楊璟便想明白了。

    他被當成祭品，是為了震懾洛枝人，穩固天香圣女大賢者的身份地位，讓竹王繼續鎮壓這些洛枝人，以防止洛枝人造反。

    畢竟洛枝人雖然身體素質不行，但數量上卻占據絕對的優勢，若真的造反，雖然不一定能夠推翻竹王的統治，但肯定會讓夜郎元氣大損。

    再者，如果洛枝人都死了，誰來勞作，誰來喂養這些洛魔人？

    而白牛教所看重的可不僅僅只是洛魔人，他是看中了天坑以及水下的暗河！

    這些洛魔人的戰斗力非常強悍，自然也是白牛教想要得到的軍事力量。

    可與將蒙古人從水路引入矩州內陸的戰略意義相比，這幾千洛魔人根本就可以忽略不計！

    楊璟的闖入，顯然打破了白牛教的計劃，如果楊璟的人逃離出去，消息走漏，蒙古人敢不敢再走水路暗度陳倉還兩說，真要敢走，極有可能會被余階和林文忠的人一網打盡，全都被埋葬在地下！

    以白牛教的行事風格，應該命令竹王當場殺掉楊璟才合情合理，竹王卻沒有這樣做，反而大費周章地迷惑欺騙楊璟，將楊璟來當祭品，這就是他的小私心了。

    但楊璟也由此看得出來，白牛教對竹王的控制，也并非那么的牢靠，竹王對地下世界仍舊有著自主權，而白牛教對地下世界的掌控程度，也并沒有想象之中那么的高。

    再者，出了這樣的事情，白牛教除了常駐地下世界假冒大賢者的天香圣女，竟然只拍了九個老頭兒下來配合，莫不成他們地面上的總舵，也出了大麻煩？

    楊璟不得不樂觀地去想象，或許宗云等人非但吸引了韋鎮仙的探子，極有可能真的找到了仙云山中白牛教總舵的位置，甚至還給白牛教制造了不小的麻煩！

    要知道宗云那邊的陣仗可比楊璟這邊的要大得多，無論是曹臥虎還是劉漢超，那都是以一當百的猛將，宗云本身更是武道宗師！

    想要將白牛教總舵掀個底朝天或許不太現實，但宗云等人在總舵的地界里四處流竄，制造一些大麻煩，還是能夠鬧得總舵雞飛狗跳的。

    楊璟這般想著，天香圣女的圣輦已經從山腰來到了祭壇，而竹王也讓人將黃真韻給帶了出來！

    楊璟在接受了竹王的提議之后，非但將李準和宋伯仁留下當俘虜，還將受傷的黃真韻，交給了竹王，然而沒想到，此時黃真韻卻出現了！

    雖然斷了一只手掌，瞎了一只眼，但黃真韻顯然恢復了神智，看著楊璟的眼神并無太多的仇恨，或者說仇恨楊璟，已經深入骨髓，成為了她的本能，想要殺死楊璟，便如同吃飯睡覺一般，成為了她意識之中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她的左手提著那柄道劍，如果沒有意外的話，獻祭楊璟，應該便是她來執行了。

    而在另一頭，白牛教的黑甲護法也開始涌上祭壇，他們押著遍體鱗傷的李準和宋伯仁，將他們丟到了風若塵等幾個人的身邊去。

    “瞎子！書生！”風若塵快步走過去，將李準和宋伯仁給接住，二人雖然傷痕累累，但神智清醒，見得風若塵幾個，李準也是呲牙咧嘴地笑著道：“呀，你們也下來了？閻王爺可說了，不收你們，省得禍害了地府...”

    風若塵捶了他一記，疼得李準一陣抽搐：“都甚么時候了，還瞎說！”

    李準苦笑了一番，看著前頭的楊璟，突然嚴肅了下來：“今遭怕是真的回天乏術了...”

    風若塵等人不由看著楊璟，心里也難受得緊，她們失望的不是即將面對死亡，而是向來戲弄別人的楊璟，今次卻被竹王戲弄了一把，被當成祭品抬上供桌了才恍然大悟。

    李準似乎也發現自己說得太沒志氣了，挪了挪位置，換了個舒適一些的姿勢靠著，這才笑著咋舌道：“嘖嘖嘖...這小子就是幸運啊，便是死了，也穿得比咱們好看...”

    聽得李準這般說著，風若塵也不由白了他一眼，李準也不以為然，朝風若塵和鹿白魚幾個問道。

    “姑娘們，早知道這家伙也有走投無路技窮身死的一天，你們就沒后悔過？有句話我一直想問問，再不問怕是沒機會了...”

    鹿白魚等人見他說得喪氣，也不愛搭理他，但聽得如此，便看著他，可聽了他的問話，眾人又紛紛翻白眼，再也懶得理會這碎嘴的男人了。

    “你們幾個有誰跟這家伙睡過？”

    連沒辦法說話的宋伯仁都想站起來湊他一頓了，這都甚么時候了，竟然還有閑工夫插科打諢！

    不過也不得不承認，雖然李準句句離不開死，但經過他這么一鬧騰，大家心里也就沒太多緊張了。

    王不留是見過太多世面的老人了，所謂人情練達即文章，閱人無數的老米，自然知道李準的用意，所以心底也佩服李準，能當小隊長的人，果真是不簡單的。

    “行了，省點力氣，一會兒說不得要拼一把的...”王不留一邊說著，一邊與鹿白魚等人一道，撕下衣服給李準和宋伯仁包扎傷口。

    雖然兵刃都讓竹王給取走了，但孫二娘的藥囊，以及貼身帶著的蠱盒卻帶著，給李準和宋伯仁緊急治療一下，也沒太大的問題。

    此時天香圣女已經從圣輦上走了下來，來到了黃真韻的身邊，朝這位貼身女死士低聲道：“黃真人，委屈你了，一會兒便由你來動手?！?/br>
    黃真韻面無表情，也沒看天香圣女，只是冷冷地盯著楊璟，仿佛想要看看這個男人到底是什么做的，憑什么就能與眾不同，憑什么每次都殺不死一般。

    楊璟見得天香圣女走過來，知道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一旦天香圣女開口說話，無論是對洛枝人，還是對他說話，話音一落，楊璟必定要死！

    所以楊璟當即便開口唱了起來！

    “竹葉青啊青，滿天落刀兵，竹子長呀長，誰才是真王，竹筍尖啊尖，何時見到天...”

    竹王聽得這歌詞，臉色頓時大變，而洛枝人轟然sao動，人群之中漸漸走出一個枯瘦的老嫗！

    那老嫗從洛枝人之中走出來，她的歌聲與楊璟相和，她的歌聲如天宮打碎了琉璃盞一般清越而空靈，直刺人心！

    “竹葉青啊青，為何落刀兵，竹子長呀長，我才是真王，竹筍尖啊尖，抬頭便見天...”

    楊璟見得大賢者現身，歌聲越發清亮起來：“夜郎啊夜郎，誰人比誰強，夜郎啊夜郎，人人都是王！”

    洛枝人那卑微的眼眸之中頓時燃起怒火，貼著地面匍匐著的腰桿紛紛挺直，他們的眼中又充滿夜郎人的驕傲與榮耀！

    天香圣女見得此狀，本想著走向楊璟的她，頓時收住了腳步，竹王當即朝洛魔人大喊道：“戒備！”

    洛魔人紛紛往前，而竹王也沒再理會天香圣女和黃真韻，只顧指著楊璟大喊道：“快殺了他！快殺了他！快殺了他們！”

    “轟！”

    如同潮水決堤一般，洛枝人越過那道洛魔人的界限，涌向了祭壇！

    他們手無寸鐵，身無片甲，但他們有石頭，有爪牙，眼中有驕傲，有尊嚴，心中有熱血，有自由，他們還有一條命！

    黃真韻提著道劍疾行，洛魔人開始向風若塵等人舉起屠刀！

    眼看著洛魔人的刀劍就要落下，他們的身后卻傳來陣陣慘叫！

    這些洛魔人下意識便扭頭一看，但見得一名身材比他們還要高大的人從天而降，從那民居的頂上落下來，手中一根熟銅棍橫掃千軍，瞬間便將洛魔人的腦袋如同大西瓜一般砸爛！

    是曹臥虎！

    與此同時，劉漢超和宋風雅等人也一同殺出，他們真的趕到了！

    楊璟見得此狀，心中已然明了，難怪白牛教靜悄悄沒有半點動靜，原來宗云等人果真給他們制造了大麻煩！

    看來宗云等人非但找到了白牛教總舵，竟然還找到了天坑，不知何時已經從那八道鐵索橋，潛伏到了天坑里頭來！

    洛枝人在大賢者的帶領下，瘋狂沖擊著洛魔人的防線，潮水一般涌向了祭壇。

    這些卑微到了極點，像爛泥一般被踐踏在地的洛枝人，用自己的骨血膏脂供養著洛魔人和竹王的洛枝人，一旦覺醒起來，他們的血rou便是他們的盾牌，他們的爪牙便是他們的刀槍！

    黃真韻對此并不感興趣，她對這個世上所有的事情都不感興趣，她只想殺死楊璟！

    她一步步走向楊璟，竹王此時只顧著指揮洛魔人抵抗洛枝人的起義，哪里還顧得上楊璟！

    他的統治根基都被動搖了，讓楊璟當祭品來祭司祖靈，也就成為可有可無的笑話和鬧劇了！

    至于天香圣女，她還是自求多福吧，而白牛教的護法們，自然要保護著天香圣女，不斷往山腰上轉移，他們要趕在洛枝人攻陷這里之前，將天香圣女送到圣殿，送回到地面！

    黃真韻本是天香圣女的死士，按說她已經保護天香圣女，但她卻執著地往楊璟這邊疾行，便是要撤退，她也要先殺掉楊璟！

    看著黃真韻步步逼近，楊璟沒有任何慌張，且不說洛枝人已經起義，且不說風若塵等人已經得到了曹臥虎和劉漢超的保護，且不說宋風雅等人也都殺進來接應自己。

    更漫說黃真韻已經斷了一掌，瞎了一眼，元氣大傷，功力大損，單說黃真韻心境受挫，已經不再擁有武道宗師的境界，心神失守，方寸大亂，執念太深，楊璟對她便無所畏懼！

    楊璟將袞服的腰帶解下來，快速地纏繞在拳頭上，他知道，這里要變天了，而洛枝人，要真正地見到天，要走上地面！

    “誰才是真王！”楊璟重復著那首歌的最后一句。

    而身后的洛枝人，不斷咆哮著：“夜郎啊夜郎！夜郎啊夜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