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驛丞故事
一碗看似尋常的黑米粥,就這么擺在桌案上,暗紅色的rou片若隱若現,本該讓人胃口大開食指大動,可如今卻令人作嘔。 誰都沒想到袁維道竟然會將人的心臟切片煮粥,還給自己的親生兒子吃了治??! 人成說吃啥補啥,大概要治人病,藥石無用之時,也只能吃人rou來解決了。 這種誤解自古有之,古人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輕易損毀,對rou身極其重視,但縱觀正史野聞,都不乏割rou以饗的典故,甚至到了近代,都流傳著諸如蔡元培割rou喂母的故事,雖然不知真假,但也足以說明,民眾對于吃人rou這件事,其實并沒有太大的反感。 這些故事都充滿著濃烈的道德至高感,到了教材課本里,還有批判人血饅頭治肺病的橋段,而古代的介子推更是被人傳頌千年,說是上司到家里做客,也沒什么下飯,就割點屁股rou,哦不是,是大腿rou來給你吃。 可在書上看到,從旁人耳中聽到是一回事,自己親眼見到,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雖然這種錯誤的迷信觀點在古代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可真真發生在自己眼前,許多人還是無法接受的。 袁維道知曉事情無法隱瞞,雖然不知道楊璟是如何查出來的,但顯然楊璟已經知曉一切,繼續死撐下去已經毫無意義,只能讓兒子更加痛恨自己。 于是袁維道最終還是嘆息一聲,道出了實情來。 “大概在三年前吧,老朽突發肺病,求醫問藥毫無效果,眼看著越發嚴重,老朽便只剩下等死了,因為老朽的父親和祖父,也都是得肺病死的,這種肺病就像詛咒一般纏繞著我老袁家...” “正當老朽求生無望之時,孫二娘被發配到驛館為奴,雖然她姿色平庸,但身段卻讓人欲罷不能,骨子里總散發著一股勾人氣,沒多久就讓驛館的漢子們盯上了...” “這些人見得孫二娘身份卑賤,便想欺辱她,老朽于心不忍,就呵斥了那些漢子,保住了孫二娘的清白,之后她心懷感恩,便向我透露了用人心當藥引的偏方...” 袁維道說到此處,似乎也勾起了當年的情緒,眼中竟然有了笑意,仿佛再度感受到那種絕處逢生的欣喜,然而他的目光很快又黯淡了下來。 “可我袁維道飽讀詩書,不敢自詡清正,卻也不是為非作歹之人,這人心該從何處而來?知曉了救命的法子,卻無能為力,這種感覺比直接病死還要讓人難受...” 袁書香顯然是親眼見過老父親這段經歷的,聽著老父親舊事重提,似乎也回憶起當初差點與老父親生死兩茫茫的悲哀,心里對老父親的恨意也就消除了不少。 袁維道笑著看了兒子一眼,繼續說道:“有一天夜里,孫二娘的房里傳來尖叫,我以為那些漢子又欺辱她,便過去制止,進得房間便見得孫二娘縮在角落里,如同受驚的羊羔,而地上躺著的,是驛館的小馬夫,腦袋被砸爛了,兩條腿還在抽搐...” 孫二娘一見我進來,就撲進了老朽的懷里,說小馬夫想要欺辱她,她在反抗之時,無意敲破了他的腦殼,老朽看了看情況,那小馬夫還有一口氣,就想救治那小馬夫...” “可孫二娘卻制止了老朽,她苦苦哀求著,說她已經是戴罪之身,如果再受到舉告,罪上加罪,這輩子都別想再脫離苦海,這驛館周遭沒有醫館和郎中,這小馬夫遲早是要死的,而且他是活該,如果不是他起了歹念,又豈會被孫二娘砸傷?” “老朽聽到這里,也覺著在理,可小馬夫到底是個活人,好歹是一條性命,難道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死?” “在老朽猶豫不定的時候,孫二娘說了一句話,也正是這句話,讓老朽看到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她看了看小馬夫,然后跟我說,反正他遲早要死,反正他是個惡人,死了也活該,倒不如讓他臨死前做些好事,說老朽是個好人,好人就該有好報,既然這樣,為什么不能用用壞人的心臟,來救治一個好人的命?” “老朽一想,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善惡終有因果來報,老朽...老朽終于還是動了心...” 袁維道說到這里,眾人也是唏噓,原來袁書香并非第一個吃人心治病的人,而是他的父親袁維道! 袁維道能夠活到現在,說明他的肺病已經好了,不管真相是不是人心治好了肺病,在他看來,就是人心在起作用,也正是認定了人心有效,他才會給自己的兒子吃,希望人心能讓兒子繼續活命。 “老朽挖出那馬夫的心臟之后,倒是有些后悔,可想著又能活命了,便沒什么顧忌了,為了掩蓋真相,二娘還主動將尸體要了過去,說是由她來處置尸體就成,老夫也就沒了后顧之憂...” “吃了那心臟之后,老朽果然好了許多,可有一天晚上,老朽只覺著渾身燥熱,感覺全身都在燒,躺在床上就像躺在燒紅的鐵板上一樣,孫二娘聽到動靜便過來查看,為了救老朽,就脫了老朽衣服,可老朽也是色迷心竅,竟然稀里糊涂...就跟她辦了那事兒...” 袁維道說起這一節,雖然面帶羞愧,但眼中卻透出一股精光,顯然是忘不了當時那種蝕骨銷魂滋味的。 “孫二娘雖然只是個流奴,可好歹清清白白的,老朽占了她的便宜,便想著對她好,可誰知驛館里頭那些服役的漢子卻放不過她,三番兩次要欺辱她,我就跟二娘一道,將那些人殺了,人心給我治病,尸體讓孫二娘處置...” “為了掩蓋埋尸,二娘這么個女兒家,經常借口到山上打獵采蘑菇,將碎尸一塊塊帶進山里丟棄,有時也會帶回來一些獵物,做成臘rou留著慢慢吃,老朽的病漸漸也就好了...” “可有一天孫二娘卻告訴老朽,說她有了身孕,孩子是老朽的,若讓人發現了,老朽晚節不保,顏面喪盡,只好讓二娘在山上住了一段時間,把孩子生下來...” “那時候書香早就懂事了,一直在開蒙讀書,我怕書香會看不起我,便讓二娘尋個好人家,把孩子送出去,這才了結了這樁事情...” 袁維道頓了頓,看了看袁書香,但袁書香卻沒有再看自己的老父親,袁維道也只能埋頭長嘆。 “再后來,我的病徹底好了,卻又輪到書香得了病,我與二娘一合計,打算給書香尋找藥引,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我與二娘之間的事情,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這些服役的漢子也不敢再對二娘動手動腳,老朽心里反而有些失落...” “二娘也勸我,說是書香的性命重要,這些人雖然沒有實際行動,但看二娘的目光里充滿了yin邪,他們的心是壞的,如果沒有老朽坐鎮,他們早就對二娘下手了,所以他們也是該死的!” “可我如何都下不去手,只好拖著,書香的身子骨卻一天天虛弱,眼看著又要步了老朽的后塵...” “不過老天眷顧,天無絕人之路,老朽優柔寡斷下不去手之時,左近村落卻出現了山魈殺人的事情,老朽心里便盼著,盼著山魈能夠來驛館殺他個把人,這樣兒子也就有救了...” “也不知是心誠則靈,還是老朽感動了上蒼,山魈果真來咱們驛館殺了人!雖然死狀駭人,但老朽還是毫不猶豫地將心臟挖了出來!” “后來,這山魈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四處殺人,二娘為了給書香治病,左近村落但凡有人死去,便偷偷出去,把心臟給老朽帶回來,老朽對她也是感銘肺腑,這輩子怕是難以報答了...” 袁維道說到這里,在場之人都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不得不說,這段前塵往事,實在讓人唏噓感慨,無論如何,袁維道作為一個父親,對自家兒子實在是仁至義盡了。 如此說來,殺死曹勝和李沐的應該是山魈,挖走心臟的是袁維道,可沒想到掩埋尸體的卻是袁書香,而非一直負責處理尸體的孫二娘! 可又是誰盜挖了尸體呢? 這應該也是眼下諸人心中最大的疑惑,只要解開這個疑惑,這件案子就算是一清二楚了。 袁維道聽說了袁書香與銀杏的事情,也聽說了兒子掩埋尸體,可對盜挖尸體的事情卻一無所知。 正當此時,宗云卻朝楊璟瞥了一眼,朝他試探著問道:“你應該知道是誰盜挖了尸體吧?” 楊璟看了看宗云,不承認,也沒有否認,而是走到了袁維道的面前,朝他問道。 “袁維道,你可知孫二娘是信奉白牛教?” “白牛教?老朽倒是沒聽二娘說起過,不過她的房間里頭暗藏著一尊神像,早晚都會膜拜...” “那孫二娘可曾讓你幫她做過什么事?”楊璟在繼續問道,袁維道卻皺著眉頭,內心開始掙扎斗爭起來。 不過他的遲疑并沒有持續太久,反正一切都已經交代了,也就不多這一件了。 “二娘處處為了老朽著想,對于金銀錢財毫無所求,平日生活也清淡,便是山上打來獵物,也都留給咱們吃,她自己膜拜神像,是吃不得葷腥的,唯一讓老朽做過的事情,便是每個半個月,讓老朽通過驛站的驛卒,幫她傳遞一些書信...” “書信?什么樣的書信?”楊璟心頭激動,趕忙追問道。 “二娘說她還有個失散多年的兄弟,常常流落各地,眼下是她唯一的念想而牽掛,所以隔三差五就給這個兄弟發封家書,可咱們這個地方只有驛卒能夠通傳信息,那都是官府和軍方才能用的驛卒...老朽是驛丞,能夠說上一些話,便謊稱書信是我的,讓驛卒幫忙帶過去...” 楊璟聽得袁維道此言,心中最后一個推斷也終于得到了合理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