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喝酒
周南楚本就瞧不起楊知縣,因為楊知縣如果夠強勢,他這個典史也就當不上了,所以他認為楊知縣應該被官場傾軋整怕了。 當楊知縣對楊璟下獄的事只字不提之時,他心中還在暗嘲,而當這些案宗搬上來,正式將白骨女尸案交給他,周南楚更覺得這是自己的勝利! 他雖然沒有參與沉船案的調查,但說動蘇秀績這樣的江陵府密探,帶著唐沖和鹿白魚等人,解救鹿月娘,對沉船案也是有所了解。 如果讓他繼續跟蹤下去,他也自信能夠像楊璟那樣,甚至比楊璟更快就能找到彭連城這條線,破掉這樁案子! 所以他對自己的破案能力還是比較自信的,再說了,他有周氏做靠山,作為地頭蛇,想要調查什么人,隨便一句話的事,破案這種事,還難得倒他? 然而當他聽到楊知縣說比限三日之時,終于有些坐不住了。 所謂比限,就是縣衙里頭的一個規矩,給你一個破案的期限,如果期限到了還未能破案,那么就要罰銀子,打板子,再不破,就再打,打到破案為止! 這罰銀子倒也還好,縣衙胥吏的工食銀并沒有多少個子兒,胥吏們都靠撈外快才衣食無憂,餉銀罰了也就罰了,可這打板子可是貨真價實的! 比限之日一到,案件沒有偵破,不僅僅捕快和衙役們挨打板子,如果知縣大老爺狠心一些,便是他這個典史,也是說打就打! 為了盡快掌控大權,他從家里帶來了不少能力出眾的長隨,方方面面都照顧到,這些都是他周家的班底。 比限三日這么短,這不是存心要將他周南楚的班底全部都打殘么! 也怪自己把話說得太滿,人楊璟破案只需要五天七天,自己比楊璟厲害,那給你三天也不算過分嘛。 可周南楚如今連案情都沒有搞清楚,看著這堆積如山的卷宗便知道這個案子非同小可,比限三日還不如直接打他板子??! 就算楊知縣不敢打他的板子,可經此一役,他周南楚也就成了縣衙的笑話,還有什么威信可言?今后還怎么立足? 念及此處,周南楚感到非常的恥辱,自己這是被楊知縣深深地羞辱了??! “開什么玩笑!三天破案,那楊璟真能五天破案,讓他直接當提刑官得了!”周南楚憤然站起來,指著那如山般的卷宗大叫道。 楊知縣也不惱怒,手指輕敲著桌面上的驚堂木,輕笑道:“楊璟身為推吏,刑偵斷獄的本事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雖然沒還沒有正式上任,但本官已經委以重任,周典史認為他有所不敬,將他關了起來,這案子自然要著落在周典史的頭上,莫不成周典史要本官親自去跑腿查案?還是說本官沒有出迎,周典史要把本官也給關起來!” 楊知縣本來就是敢頂撞當今官家的言官,連權勢滔天的閻貴妃都敢彈劾,朝堂上下袞袞諸公他哪個沒罵過,如今重新找回本心,不再隱忍,此言一出,猛拍驚堂木,隱現尊威,不容侵犯,慢說堂上的胥吏,便是周南楚也被嚇了一跳! “下官…下官不敢…”周南楚此時才意識到,關押楊璟實非明智之舉。 人沒有去接你,已經是你丟面子,還要鬧大,還要在這二堂上爭執開來,這不是更丟人么! 這么一想,周南楚也就軟了下來,遲疑了一番,這才嘟囔道:“既然那個楊璟這么有本事,能夠五天破案,大人把他放出來,讓他破案就好了?!?/br> 他的聲音雖小,但整個公堂都噤若寒蟬,卻是讓所有人都聽在了耳朵里。 楊知縣只是冷哼一聲道:“本官可沒有周典史這么大的權勢,說抓人就抓人,說放人就放人,這公堂之上,言出必據準繩,豈能兒戲!” 周南楚本以為自己松了口,楊知縣就該感恩戴德,把楊璟那喪家之犬給放出來就完事了,豈知楊知縣并不買賬。 “那大人的意思…該如何措置這事兒?” 楊知縣見得周南楚不敢再囂張,心里也很是舒爽,不過仍舊板著臉道。 “楊推吏是受了本官委托在辦事,周典史抓人之時可曾問過本官的意思!事到如今,要么接下這案子,比限三日破案,要么你自己去把楊推吏放出來,你自己選吧?!?/br> 楊知縣此言說完,站起來便拂袖而走,回內衙去了,只留下一臉尷尬的周南楚,以及竊竊議論著的大小胥吏。 周南楚見得眾人對他指指點點,但覺得每個人都在嘲笑他,心頭羞憤難當。 心想自己才將楊璟拿下,此時放他出來,可不就輸了么!早上抓的人,下午就要放出來,自己打自己的臉,還如何在縣衙混下去! 念及此處,他便大手一揮,將長隨都召了過來:“來人,把卷宗都抬回去,我就不信破不了這案子!” 周南楚忿忿離開之后,二堂上才轟然笑開,師爺摸了摸胡須,不禁對楊知縣心悅誠服,趕忙到后衙去,稟報了周南楚的決定。 楊知縣也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讓人取了幾兩銀子,交給師爺,到酒樓訂了一桌席面,送到大牢里頭慰勞楊璟,師爺嘿嘿一笑,點頭離去。 楊璟早已得到王斗等人的忠心,這些捕頭和獄吏哪里敢把自家頭兒真個兒塞進牢房里,只是留在了班房,泡上一壺好茶,糕點水果好生伺候著。 見得師爺樂呵呵地進來,楊璟便知道自己的計策成功了,王斗等人也已經知道,便擁上來,急忙問師爺道。 “先生先生,大老爺怎么說?” 師爺雖然只是知縣私人禮聘的幕僚,但熟悉政務,替知縣打理衙門事務,深諳官場規則,無論是內務外事,迎來送往,都離不開師爺,所以地位也很高。 這師爺先朝楊璟微微拱手行禮,而后轉頭朝王斗等一眾衙役神秘一笑,壓低聲音道:“東翁回到后衙之后,只說了兩個字!” 王斗等人頓時伸長了脖子,紛紛擠過來,側著耳朵問道:“哪兩個字?” “舒坦!” 眾人聽得師爺這么一說,想起平日里不茍言笑的楊知縣,回到后衙的得意模樣,不由哈哈大笑起來,心底越是佩服楊璟。 師爺是經手了整件事情的,這事情由始至終都沒逃過楊璟的算計,這可是他親眼所見,對楊璟自是欽佩,走過來朝楊璟說道。 “推吏大人,老朽追隨東翁多年,這兩年可從未見過東翁如此高興,還得多謝推吏大人,東翁已經讓在下定了席面,一會兒就送過來,往后怎么做,還得推吏大人費心了?!?/br> 楊璟微微擺手道:“縣老爺本就是個憂國憂民的好官,只是仕途坎坷,一時心寒困頓罷了,楊某也只是略施小技,激一激縣老爺的雄心,往后咱們兄弟可都指望著縣老爺呢?!?/br> 師爺一聽,楊璟沒有居功自傲,心里更是佩服這個年輕人,在班房里頭待了一會兒,酒樓的席面也送了過來,雞鴨魚rou各色時鮮擺了滿滿一桌。 楊璟平日就隨和,讓王斗等弟兄們一同坐下,連老師爺都被留了下來,喝得滿臉通紅,和王斗等人劃拳行令,平素里的夫子形象是徹底毀了。 楊璟并不好酒,但喜歡這種爺兒們痛飲的氣氛,屬于沒酒量但有酒品的人,但心里一直在琢磨著案情,也不敢喝太盡。 正熱鬧著,宋風雅也過來了,楊璟可不奢望堂堂大學士的千金,跟他們這些大老爺兒們窩在班房里喝酒,當即就迎了出來。 “我在簽押房里都被烤成羊了,你這家伙倒是在這里快活!”宋風雅沒好氣地罵道,楊璟也嘿嘿一笑,借著酒勁,便將自己的酒杯遞到了宋風雅的面前。 “大小姐辛苦了,楊某敬你一杯!”他本就只是做做樣子,沒想到宋風雅嘿嘿一笑,女俠氣度發作,果真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宋風雅也是豪爽,喝完之后便問道:“我喝完了,你的呢?” 楊璟尷尬一笑,目光卻盯著宋風雅的酒杯,后者頓時醒悟過來,自己喝了楊璟的杯子... 也不知是烈酒的作用,還是間接喝了楊璟口水的原因,宋風雅也是兩頰潮紅,慌忙轉移話題道:“那破簽押房實在太熱,我把那些指紋帶回府里比對了,爹爹起初還不信,看過了之后才發現,原來每個人的指紋果真不同,而且對你那個什么放大鏡直呼神奇,說若是早幾十年讓他有這么一個放大鏡,他還能多偵破幾百個案子呢!” 宋風雅也是高興,感覺自己從未在父親面前這么自豪,因為父親見多識廣,很少有什么事物能夠引起他的興趣和驚訝。 “我爹說了,你放心坐你的牢,他會幫你把剩下的指紋都比對出來的...” 楊璟一聽,也是無語得很:“什么叫放心坐我的牢,感情看著我坐牢你很開心啊,難道大小姐不是應該求你爹爹幫忙,把我撈出去么?” 楊璟一想到宋風雅喝了自己杯子的酒,心神就蕩漾起來,說話也就親近了許多。 宋風雅見楊璟如此輕松,也嘿嘿一笑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沒給你求過情?我是拋棄兄弟的人么,我爹說了,不用救你出去,還說你安心坐牢,楊知縣還會感激你來著...起初我不信,現在嘛...” 宋風雅朝酒席那邊努了努嘴,就好像在說,這天底下還沒有什么事情是她那名滿天下的爹爹推測不到的。 楊璟見自己的小伎倆瞞不過宋慈,也是暗自心驚,這位法醫老祖宗果然名不虛傳,足不出戶便已經智珠在握了。 宋風雅見楊璟低頭不語,還以為自己打擊了楊璟的信心,便戳了戳他的肩頭道:“喂,我爹說了,你那里還有什么新鮮玩意兒,記得給他留一份...” 楊璟一聽,心里頓時一緊,萬一讓宋慈發現自己的法醫勘查箱,那還了得,轉念一想,便有些不懷好意地朝宋風雅邪笑道:“我現在倒是有個好事,你要不要?” “什么好事?” 楊璟看著一臉期待的宋風雅,一指那酒席,朝宋風雅道:“請你喝酒,不知大小姐可否賞臉?” 宋風雅看了看楊璟,又看了看變得有些拘束,眼中卻又有些期待的王斗和諸多獄吏牢頭,而后嘿嘿一笑道:“正等著你這句呢!” “耶!”王斗等人頓時舉杯歡呼起來! 宋風雅和楊璟緊挨著坐在長條凳上,仿佛他們兩人是一伙,接受著王斗等人酒杯的沖鋒,那氣氛可別提多歡樂了。 諸人正喝著,班房的門卻被轟然踢開,本以為楊璟在大牢里吃苦頭的周南楚,正鐵青著臉,恨得咬牙切齒。 而他的身后,他帶過來的典衙隨從班底,正吆五喝六地指揮著數十個人。 這些人一個個被牛皮索綁著,是前番受了楊璟的命令外出公干的捕快和弓手,他們將去年參加城門修繕的勞役抓了回來,既然案子已經給了周南楚,這些人自然也要轉交到周南楚的手上。 周南楚還有如山一般的案宗要處理,如今又要審問數十勞役,整個人都不好了。 而且聽那些捕快和弓手說,這只是其中一部分,去年修葺城門,一共征召了上千人呢! “入他娘的,比限三日,老子的屁股是銅澆鐵鑄的也要被打開花了去??!” 再看看摟著大學士千金的肩膀稱兄道弟喝著酒的楊璟,周南楚恨不得殺了楊璟,就在這里,就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