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趕考的學子聚集一堂，臨安為學子預備了指定投宿的客棧，客棧也為學子開設了各種各樣的文體活動，從詩詞歌賦到對聯燈謎，有吃有玩兒有學習氣氛，十分適合學子在考前放松身心，好一躍而中。

    但最高興的，要數小彎彎了。

    話說，自從這丫頭成了人形，就一味的跟在許士林后面，寸步不離如膠似漆，著實做到了你若不離不棄我就生死相依！看的禾苗打心眼兒里不舒服！總有一種孩子被人拐跑了的趕腳！

    也是小彎彎心思奇絕，跟許士林逛個廟會都能逛出“鄉下人進城”的意思，看見啥就問啥！特別是聞到rou味兒的東西，絕對要買來吃！堅決印證了那句話：狗是因為人類才爬上了食物鏈的頂端！

    什么叫燒雞！什么叫烤鴨！什么叫鹵rou！什么叫rou包！這丫頭吃的可謂不亦樂乎！還一邊兒吃一邊兒學說話，簡直是二缺青年歡樂多！直到她舉著一個玩意兒，雙眼放光的像許士林詢問是什么東西時，許士林淺笑道：“蘋果?！彼判∽靸阂话T，輕念道：“蘋果……”隨手扔給了禾苗：“素的，您吃?！?/br>
    禾苗一咬牙：“你真以為我是吃素的是吧？！”

    小彎彎知道的詞匯少，并沒懂禾苗的意思，竟對禾苗大肆點頭，示意你多吃點兒！

    禾苗一把捏碎了蘋果，面對打心眼兒里單純的人，她是真的沒有辦法！只好跟在兩人身后，瞧著許士林對小彎彎耐心教導，心里一遍遍的罵娘。

    沒辦法，有多少“婆婆”看不慣“兒媳婦”，就是因為這個女人搶走了自己的兒子……

    更何況，這個“兒媳”還連“人”都算不上……

    然，小彎彎心智成長的速度是驚人的，在許士林細心的教導下，小彎彎從開口青澀到牙尖嘴利，也只用了一個禮拜的時間！

    自從在口舌上跟禾苗能懟上三招開始，禾苗就知道這丫頭早晚是個禍害！

    比如，禾苗總是在進了客棧之后，就吩咐要兩間房！一間她跟小彎彎住，一間士林和夫子??！然而，每次她醒來丫頭就不在！而許士林屋里床下，總有一個蜷在哪兒睡覺的身影！搞的許士林多次提議，禾苗一間房，他們三人一間房！

    禾苗瞪彎彎一眼：“你再敢去士林屋里！我就打出你的元神！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小彎彎一哼唧，躲到許士林身后，露出小臉道：“你打死我，士林哥會生你氣，所以你不會！”

    禾苗一把抓出彎彎，吊著她的后領子道：“試試??！”

    每到此時，許士林便拉上小彎彎的手，將人拽回自己身后，對禾苗道：“娘??！她還小嘛慢慢教！”

    說著，小彎彎總在他背后對禾苗吐舌頭！禾苗咬牙切齒，指著她越加粉.嫩的小臉兒：“你少得瑟！你應該慶幸下界來了杭州！你要下到廣西玉林還吃沒了你呢！”

    無奈，兒子情竇初開，所有做爹娘的都控制不了……

    然，除了小彎彎的事情，還有一件事兒讓禾苗奇怪。

    要說程老夫子老眼昏花，可每到夜晚，他都會抓著士林苦讀，他說再有備而來的學子，也要學會“臨陣磨槍，不快也光”的道理，然而每次讀書，程老夫子那耳朵就跟開了光一樣，許士林讀的每一個字，他都聽的一清二楚。雖然等士林讀完，他都已經呼呼睡去，但大段的文章，他都聽的實實在在。

    終于在進貢院的前一天，程老夫子在客棧拉上了士林的手：“好好考啊，夫子就不送你進去了?！?/br>
    許士林回拍著夫子的手：“您放心吧！”

    禾苗瞧著程老夫子的樣子，心里卻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思想片刻，再瞧著平日昏昏沉沉，今天雙眸卻異常閃亮的夫子，問道：“您……沒事兒吧？”

    老夫子聽的清楚，對禾苗慈祥一笑：“沒事，快送士林去吧?！?/br>
    今兒的這兩句話，老夫子說的清清楚楚，不卡殼！不停頓！也不啰嗦……

    禾苗陪著士林一步三回頭的出了客棧，在幫老夫子關上房門的時候，也明白的瞧見夫子臉上的笑容，不曾減退。

    士林進了貢院，天子門下，小彎彎進不去，只能跟著禾苗蹲在院外，守著涼茶鋪苦等。

    可沒到兩個時辰，就有學子垂頭喪氣的出來，而每出來一個人，小彎彎都宛若被雷劈中一般，死命的盯著貢院大門看！一看不是士林，又垂著腦袋哼唧。

    狗兒盼主人，一向如此。

    午時已過，禾苗撐不住了，便帶著小彎彎買些吃食，小彎彎沒心思吃東西，往嘴里扔了只雞爪，還吧嗒吧嗒嘴吐了出來。

    沒有主人，她食不下咽。

    禾苗并不勉強，只把整只雞包好了，掛在小彎彎的腰帶上。

    回到貢院門口，又見一人打大門出來，而這人一出現，禾苗脖頸間的小葫蘆就泛了白光。

    禾苗眉心一皺，隨后又松了開來，走上前拍了拍那灰心喪氣之人的肩，問道：“喂，沒考好??？”

    那人四十出頭，竟然還來赴考，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春秋，盼了多少次殿試，又失望了多少次，無奈之下，他搖頭道：“百無一用，是書生啊……”

    禾苗再問：“那些試題，您都不會？”

    那人嘆口氣：“年年試題，都會?！?/br>
    “那還愁啥？這么快出來，難道不是寫完了？”

    “試題都會，但是文章……”

    禾苗大悟：“哦，不會寫文章??！那問題就在你身上了！”

    那人突然來了精神，瞪大眼睛問禾苗：“姑娘可是知曉問題所在？！”

    禾苗一怔，抬頭看了男人一眼，這人生的尖嘴尖鼻，眼睛一瞪倒有些許眼熟，可就是想不起來再哪兒見過。

    男人看禾苗發愣，竟突然一抓禾苗手臂：“還請姑娘指點！請姑娘指點！”

    禾苗手臂吃痛，下意識的往回縮！皺眉再看眼前男人，便道：“你什么試題都會，說明你學的扎實，但文章不會，只能說明，你缺乏生活！用咱們家鄉話說，你這是學傻了??！書呆子，懂嗎？”

    男人想了想，接著搖頭如撥浪鼓！

    禾苗輕笑，看了看他抓著自己手臂的爪子：“男女授受不親，不予理而不行。您讀了那么多書，難道不知道以禮相待？”

    男人聞言，忙收了手，再對禾苗作揖：“小生冒犯?！?/br>
    禾苗嘴角一抽，心說也不看看自己年紀，居然還自稱小生，不禁說道：“能自稱小生……想必您還未成親??！”

    男人嘆口氣：“不瞞您說，鄙人去年已是解元，我娘便開始為我說親，她身子本就不好，竟在為我這不成器的兒子奔走。我看不過，就說勢必中得一官半職，才要成家！母親氣急，竟說出自己時日無多的話！我以為母親就此要挾，便置之不理！誰料……母親就在我來臨安的前幾日，提了心氣兒祝我高中，臨走時，她的笑臉，我始終難忘……而在昨日，家中托人帶了家書，說我娘已經……您說，我娘如此待我，我又豈能辜負？！所以！鄙人一定會高……哎！哎姑娘你去哪兒??？！您還沒說我問題出在哪兒呢！”

    男人話沒說完，禾苗卻在聽到他母親的狀態時，撒腿就跑！男人回過神來，也只能看到禾苗的背影。

    禾苗飛奔，目的只有一個！程老夫子的客棧房間！

    “媽的！我就知道這老爺子不對勁！”禾苗咒罵，只怪自己醒悟的太晚！也只怪自己一心只有兒子！明明感覺老夫子狀態不對，竟還留他一個人在客棧！

    該死！

    禾苗腳下不停，用最快速度回到客棧，抬腳上了二樓，一把推開了程老夫子的房門：“夫子！”

    老夫子躺在床榻間，即便禾苗開門聲如此之大，這一嗓子也嚎的驚天地泣鬼神，他也是靜靜的躺在那里，不動，不回話。

    禾苗心下一緊，眼眶頓時就濕了！這老爺子，不會就這么……

    緩緩上前，禾苗的腳步越發的慢了。

    “夫……夫子……”禾苗來到近側，探出的手卻不敢伸到老夫子面前，去探一探他的鼻息。

    最終，禾苗收回了手，輕輕坐在床沿邊上，連他的身子，都不敢靠近。

    萬一夫子的身子是涼的呢？那要怎么辦……

    禾苗低著頭，開始悔不當初……

    想起出發前她對士林說的話，就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嘴巴子！

    她說，若夫子在路上有個三長兩短，就給他買上一個最好的涼席……

    禾苗氣自己，氣自己的口沒遮攔！更氣自己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

    或許是老夫子長壽，禾苗就覺得反正他怎么都沒事兒，不可能因為自己幾句話就真出事兒了？所以更加肆無忌憚！百無禁忌！

    想著想著，禾苗的眼淚還真吧嗒吧嗒開始掉，更是坐在床沿摳手，念叨著：“童言無忌這種話，就是給滿嘴亂噴糞的家伙找個臺階下……夫子啊，我錯了，我不該亂說話！所以您……您能不能，別讓我的嘴跟開了光似的，別讓我說中了好不好？”

    老夫子，沒動靜。

    禾苗慌了，她甚至不敢卻確定，更不知道萬一真是如此，她要如何跟士林說……

    九年，許士林跟了他九年，九年含辛茹苦，哺育良才，這才第一次考試，怎么就……

    “呼?！?/br>
    床榻間，突然傳來這么一聲……

    禾苗一怔，當即皺起了眉。

    “呼……呼……呼?！?/br>
    禾苗嘴角一抽，心下一抖……

    “呼……”

    “老頭子！你嚇唬我干啥！瞅你這呼嚕打的！我還以為你……”

    床榻間的老夫子被禾苗震醒，幽幽睜開老眼，可這眼睛卻沒有焦點，他使勁兒擠了擠眼睛，緩緩坐起身來，半晌揚起一抹全是褶子的笑臉，雙眸無神的對著禾苗：“丫頭啊，你來了？可是士林考完了？”

    禾苗頓時一驚，眼瞧著老夫子不對勁，便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