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廣寒宮的桂花開了(二)
“楓西山”后,有一座亂葬崗,幾千年前,這里是兩兵對陣的交界,交界之處,戰亂不斷。 兵卒,死士,多死于此。 陰氣極重,多年下來,倒無人再征這座山頭。 千年來山下也曾住人,也有村落,更有過城池,但不知為何都無法存活。 “楓西山”后有尸骨萬副,從亂葬崗,變成了萬葬崗。 有了這名頭,就有更多游魂尸骨,被扔在這里。 無親故的,流放的,慘死的,罪孽深重的。 但凡橫死,都葬在這里。 久而久之,夜半有鬼啼哭,白天有影兒,夜里有聲兒。幾代相傳下來,“楓西山”方圓五百兩,再不敢住人。 歷代也有君王想政治這里,派人來查,但都有去無回。 有一年,兩陣朝都嫌自己國小,竟一起看上了“楓西山”,派遣兵馬針鋒相向,而一夜間,死的死傷的傷,死都死在萬葬崗,傷者也沒能走出“楓西山”,全軍覆沒,無人再戰。 邪嗎? 邪。 “楓西山”被人稱作鬼山,游魂千萬首,白骨漫山野。 而白福,卻在萬念怨骨中生,凝聚了萬骨怨氣,拼湊了萬骨之型,長出了rou身,成為萬骨之魔。 他生相極丑,嘴歪眼斜,血盆大口,長舌拖地,發如稻草,一身爛瘡。 他自有rou身,便仰天哀嚎,怨天不公,令“楓西山”尸骨遍野。他怨地不靈,地獄不收孤魂,才有了他這萬骨之魔,積怨恨與心,痛苦不堪。 他一出生就怨,怨的毫無頭緒,更無法擺脫。 他再吼,吼的地獄晃三晃,吼的天庭顫三顫。 玉帝知曉,派三十萬天兵來降,竟被萬骨之魔打了個全軍覆沒。 玉帝大驚,派觀音前去感化。豈料他話都不聽,抽出一只白骨鏈爪,險些傷了觀音仙根。 千年之后,萬骨之魔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之中,他飛身上天,要以怨氣毀了天庭,他怨天,怨地,但無論如何怨懟,他最該怨的,是他自己。 他本是怨氣所凝,心中注定只有恨,再無其他。 玉帝無法,只有請如來前去,將一顆大回金丹打入他體內,封了他的恨意,鎖了他的怨氣。 但他們都忘了,這萬骨之魔除了怨恨,就什么感官都沒有了。 被如來封印的白福,倒在了萬葬崗,觀音再來看他時,他正如行尸走rou一般,在萬骨之上飄蕩。 觀音嘆氣,念一聲:“阿彌陀佛?!?/br> 仙手一揮,觀音將他萬骨真身變作人身,給了他英朗的外貌,賜名白福。 白??粗约?,他甚至不懂何為“長相”,也不想為人。 但他體內鎮著大回金丹,活是不想活了,死又不敢死…… 直到這毫無感官的白福,在溪邊看到了一株白桂,從無嗅覺和視覺的魔,竟聞見了一縷桂花香。 他呆呆的來到白桂面前,低首看著這株白色的小花,看了整整一天。 直到夜里,月光撒了下來,白桂借著月光變了成了姑娘,癱在地上,一動不動。 白福眨眨眼,心里只有一句話:哦,變成人了。 借著,轉身走了。 然,白桂醒了,起身一動,那裙擺下的桂花香飄來,竟飄進了白福的鼻下。 白福蹙足,微微皺起眉宇,這味道,好像剛看到這株小花時聞見過。 白桂揉揉眼,見一男子背對著她矗立,她站起身,淡問一聲:“你是誰?” 白福轉身,薄唇微動:“白福?!?/br> 白桂一笑,上前一步,呆呆看了看他的臉:“你真好看!比那天來賞花的仙子都好看!” 白福眉心一緊:“你是仙?” 仙最討厭!只要是仙!就都得死! 哎,大還金丹也不是很好使,只封了怨氣有何用?白福的記憶,還不是一樣根深蒂固。 然而,白桂卻眼角一拉,落寞了神情,半晌搖搖頭:“不,我不是仙?!?/br> “那你是妖?”白福再問。 白桂依舊搖頭:“不,也不是妖?!?/br> 白福上下看了她一眼:“那你是鬼?” 白桂腦袋更低了:“也……也不是鬼?!?/br> 白福心下微動,不是仙,不是妖,也不是鬼……最終,他再問一聲:“那你是魔?” 白桂摳著小手,粉唇一嘟,道:“好像也不是……如今,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了……” 白福微怔,不知道是什么……這不跟他一樣嗎? 半晌,白福走進她些許,問了一句:“你叫什么?” 白桂看了看天,想起看著她發芽開花的嫦娥,想起朝夕相處的玉兔,她多想告訴白福,她是廣寒宮的白色桂花,但小臉兒一愁,想起嫦娥交代,自此之后,再不許提廣寒宮…… 隨后,白桂再次低首,苦笑一聲:“我……我叫月亮?!?/br> “月亮?”白??纯刺?,見滿月甚亮,隱約可見玉兔模樣,熒熒之光,帶著清涼之意。 “哦?!卑赘宦?,接著轉身,走了。 然,他走一步,月亮就跟上一步。 直到繞過小溪,在溪水入江口,白福猛一轉身:“為何跟著我?” 月亮嚇一跳,不自覺的向后退了一步,再低頭摳手:“我……我沒地方去?!?/br> 白福嫌煩,伸手抓一把泥土,長指一揮,在入江口變出一落院落,這院中有花,有果,有一顆蒼天大樹將院子籠罩起來,既素雅,又不易被人發現。 “你,住這兒,別來煩我?!?/br> 白福說完,豈料月亮睜大了眼睛,看著院落一陣驚嘆:“哇!你好厲害呀!” 白福心下一緊,只因這姑娘笑起來,很……好看。 但他不知道“好看”是個什么感覺,若非要說,可能就是想多看兩眼吧。 月亮十分開心,把那大門開了關,關了開,隨后一蹦一跳的來到白福身邊,一把抓起他的手:“走!進去看看!……呀,你的手臟了?!?/br> 白??纯醋约鹤ミ^泥土的手,再看月亮撕破了衣裳,拿料子在冰涼的溪水里沾濕,一點點擦著他手上的泥,那小臉兒特別近,近的讓白福有點兒……煩! 對!就是煩!不然他怎么總想躲,覺得膩膩的難受! 白福不悅的縮回手,再指那座小院:“給你住,這里的樹會結果,給你吃。溪水可飲,讓你喝。你若食rou,傍晚野物會來溪邊喝水,你自己抓。夜晚關門,在四周生火,野獸便不敢出沒……” “嘿嘿,你真好!” “……” 或許最美好的瞬間,就是四目相對,火花四濺。 等白福離開,已是深夜,他也不知道為什么,等月亮睡后,他竟抓了一屋子的野物,打好了三缸水,摘好水果。 他怕月亮不吃生rou,便劈了一大堆柴,供她燒飯。 他怕月亮會冷,便把炭火燒的通紅。 臨走前,他看著月亮的臉許久,最終轉過頭,看了看被她撕破的衣裳…… 他揮手,變出一件粉色長裙,在裙擺,繡著白色桂花。 出門,他抬手變出一座后院,有涼亭,有小山,引一條小溪水從中過。 在溪邊,他種下一顆桂花樹。 第二天,月亮醒了,換上白福給的衣裳,轉了個圈,引桂花香無數。 看著院子里的東西,再看水缸,月亮有點兒慌……白福去哪兒了? “白哥哥!”她叫著。 一聲一聲,從不停歇。 然,白福就在山林高出,看著她在院子里舉足無措。 直到月亮蹲下身子,抱著膝蓋哭。 “傻子……” 白福這樣稱呼她,也是真的覺得她傻。 好幾天,白福都沒出現,月亮在院子里喊:“你不出來!我就不吃飯!” 一連幾天,月亮茶米不進。 但是仙,餓不死…… 再過幾天,月亮在院子里喊:“你不出來!我就不睡覺!” 但是仙,也不怎么需要睡覺。 又過幾天,月亮在院子里喊:“你再不出來!我就……拆了這院子!” 然,萬骨之魔變出的東西,憑你一介小仙,是拆的動的? 白福笑著,看著她笨拙的扛鋤頭,拆墻,扒棚。 屁用沒有…… 最終,月亮呆呆的站在院子里,道:“你不來,我留在這里做什么……” 她環顧四周,依舊不見白福的影子,便推開了門,走了出去。 入夜,月光凝暉,第一縷月光灑下的時間,是他們相遇的時辰。 月亮沿著小溪走,這一條是他們一起走過的路。 月亮笑著,三步一回頭,她一直期待轉個臉就能看到白福那俊逸之面。 然,十次,二十次。 一百次,二百次。 都沒有。 直到山間小溪盡頭,月亮在原地站了許久,眸中升起了點點水霧,才握了小拳頭,猛一轉身:“你跟著我做什么!” 她想這樣喊,因為那天,他就是這么問的。 只是月亮說的時候,眼睛卻不敢睜開,她怕眼前沒有人,沒有那個高大帥氣的家伙,再為他畫地為牢,供她衣食無憂。 “不是要走嗎?怎么不走了?” 面前突然傳來這樣的聲音…… 月亮猛然一顫,頓時睜開一雙淚眼,而框中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一時間奪眶而出。 白福眉宇一皺,卻苦笑出聲:“傻?!?/br> “嗚哇!~我以為你不要我了!”月亮扎進白福懷里,哭的白福心都碎了…… 一朝為魔,一朝為仙,他們的生命中,從來都沒有別人。 他只見過她一個女人,她也只有他一個男人。 那夜,月光踱進窗,白福擁著月亮,品嘗了被幽禁的果實。 而這,本不該發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