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血紅
床單上一片血紅。 臥室光線似乎要比平時陰暗些, 又像沒有。 易胭自己也不清楚了, 她記得進來時黃昏還是亮的。 現在天黑了,她什么都看不見了。 床上的易檬睡覺了, 睡了一個再也醒不來的覺。 易胭也沒叫她。 仿佛只是平常一次的母女冷戰,如果真的是冷戰就好了。 月光爬染云層,天色愈晚。 很久易胭才開口:“再不起來飯快冷了?!闭Z氣平淡, 似是再正常不過的一次交談。 黑暗中無人回答。 易胭小聲笑了下:“是不是知道飯早冷了干脆不起了?” 安靜。 “再不起來晚飯都不給你吃?!?/br> “聽到我話了沒有?” 只有一人氣息聲。 易胭直接喊她名字:“易檬,你再不起來我以后不理你了?!?/br> 你不是最怕我不理你嗎? 床上的人沒有一絲回應, 易胭指尖觸上床沿, 摸索到易檬的手, 沒有一絲溫度, 冰涼液體黏膩, 染了易胭一手。 易胭將她手抓在手里:“睡覺也不蓋被子?!?/br> “你是不是再也不想醒了?” 黑暗中易胭就這樣一人對話, 仿佛從始至終不知屋里只有自己一人。 易胭還將易檬手握在手里:“不想醒就睡吧,不吵你了?!?/br> 她松開易檬手,拉過被子幫她掖掖被角,做完這些才離開易檬房間。 她像是知道易檬走了, 又似是不知道她走了。 易胭打了個電話, 聯系了派出所。 一整通電話的內容, 去世,割腕,出據死亡證明書。 平靜得不似人已去。 擱下電話,易胭靠在客廳沙發里,頭枕在沙發背上, 身側的手機屏幕熒光微亮。 天上月從落玻璃窗這邊走到那邊。 殯儀館來接走易檬尸體,易胭回到家,到玄關處從所未有覺得這套房陌生。 易檬關戒毒所那兩年,易胭自己住這房子兩年,那時也沒覺得這房子太大,知道易檬總有天會住回來。 可現在人回不來了。 往后這房子就一個人住,她也不用再等人回來住。 這種變化來得太突然,易胭一時沒適應。 直到手機鈴聲響她才回神,來電顯示是蘇岸。 易胭這才發現從昨晚就沒聯系過蘇岸,蘇岸估計也忙,現在才抽空打電話過來。 易胭接了電話,走進屋。 電話接起,蘇岸問她一句:“昨晚怎么沒接電話?” 易胭忙了十幾個小時,都忘了喝水,她走進吧臺倒了杯水:“你昨晚給我打電話了?沒看到?!?/br> 熬徹夜的嗓帶著啞。 她說出一個字眼蘇岸便能發覺她不對勁。 “你是不是想問我發生什么了?”易胭截住他話頭。 蘇岸冷淡否認:“不是?!?/br> 他問:“你現在在哪,我過去?!?/br> 易胭從昨晚就處于一種麻木狀態,感知不到情感,甚至哭也沒有。 現在因為蘇岸這句話,忽然有點鼻酸。 人啊,一被寵就脆弱了。 易胭沒抗拒蘇岸:“在家,我請假了?!?/br> 蘇岸也沒問她什么,道:“把你手里的水喝了?!?/br> 易胭徹夜沒睡,又忙活多個小時,嗓子都快冒煙,但忙起來也注意不到。 “耳朵真靈啊,”易胭笑了聲,“我倒水的聲音都聽得到?!?/br> 蘇岸沒答話,只說:“喝了?!?/br> 易胭聽到蘇岸那邊關車門聲,他說:“等我過去?!?/br> 易胭杯沿搭上唇邊,忽然叫了他聲。 蘇岸嗯了聲。 易胭忽然仰起頭,咬咬牙,擠出幾個字:“她走了?!?/br> 她像是用了很大力氣,又像是虛弱無力:“我媽?!?/br> 話落那瞬,蘇岸那邊瞬間沉默。 兩人之間的氛圍生出一絲冰冷,出現得詭異。 但易胭沒去注意,她還昂著頭,沒什么淚意,她本身就是不怎么愛哭的人,或者說,是后來變得不愛哭了。 “聯系派出所出據死亡證明了沒有?”蘇岸問。 “嗯,事情都弄完了,”易胭說,“明天下葬?!?/br> 原生家庭原因,易胭要相比一些同齡人獨立,有事都習慣自己解決,昨晚處理事情也都是下意識的,甚至都沒動過找蘇岸幫忙的念頭。 “什么原因?” “自殺,”易胭苦笑了下,“她這幾天哪里都不對勁,我怎么就沒發現?!?/br> 蘇岸:“不怪你?!?/br> “知道,”易胭說,“她自己做的事為什么要怪我?!?/br> 她嘆口氣:“她也不想我怪自己吧?!?/br> “她走的時候難受嗎?”蘇岸這句話落,易胭一愣。 端手里的水都忘了喝。 易胭印象里蘇岸跟易檬沒怎么見過面,甚至連一句話沒說上過,再者蘇岸性格冷漠,基本上不會對人的生亡過多在意。 正是因為易胭了解蘇岸,她才知蘇岸問這個問題有多奇怪。 這不是蘇岸會問出的話,對象是她的話還有點可能,但這話對象是易檬。 蘇岸似乎能摸清她所想似的,未等易胭問,說:“她是你母親?!?/br> 易胭本就疲憊,沒再想剛才那問題,回答了蘇岸原本問的:“她割腕那方法估計從電視上學的?!?/br> “她心理其實比平常人健康不少,甚至比我還健康,”易胭笑了下,“她肯定沒想過自殺?!?/br> 蘇岸一直聽易胭說。 “為什么她不選吞安眠藥呢,”易胭唇角的笑慢慢慘淡,“吃了安眠藥那幾個小時里還能救得回來?!?/br> “算了不說了,”易胭繼續端水喝,“先掛了,你開車?!?/br> 蘇岸嗯了聲,掛了電話。 易胭去沖了個澡。 出來時蘇岸還沒到,市局離她家不近。 身上套了件浴袍,易胭進了易檬臥房。 昨晚很多東西都清理走了,帶血的床單和被子,現在臥床就空蕩蕩一個床墊。 易胭看了幾秒,轉身出去關了門。 蘇岸很快到了,易胭到玄關開門,他手里拎了飯進來。 “我就說你怎么這么久才到,”易胭看他打包的外賣,“買飯去了?” 蘇岸瞥了她一眼。 易胭瞬間看出他在想什么,他進屋她跟在身后:“我不是不吃飯?!笔亲蛱鞗]空吃飯。 蘇岸自然也知道,所以也沒說她什么,將飯菜擱上吧臺:“過來?!?/br> 像往常任何一次,易胭順從走過去,蘇岸沒跟她做別的,兩人就坐在吧臺安安分分吃完一頓飯。 即使昨晚沒吃,易胭還是吃得不多,但情緒上卻看不出什么大問題。 幾樣菜她沒動幾筷子,很快就吃完了。 她托腮看著蘇岸:“這幾天還是很忙?” 蘇岸嗯了聲。 易胭看他慢條斯理吃飯,沒說話了。 蘇岸吃飯也不喜歡說話,易胭就這樣沉默陪他吃完,又是蘇岸解決了多余的菜。 易檬的事還沒完全解決,易胭跟醫院請了三天假。 吃完飯易胭也沒什么事做,蘇岸去浴室沖澡,她沒什么事做進了臥室。 昨天下午開始易胭就沒進自己房間過,她倒在床上,也沒玩手機。 易檬走的這幾個小時里,易胭就像做了場夢,一場迷糊卻又清醒的夢。 她清清楚楚記得把所有事情都做了,可是又像沒做一般,處理易檬的后事就像機器般行事。 易胭睜眼盯了會兒天花板,臥室采光很好,落地窗外太過明亮。 被亮光照得難受,易胭起身想拿個眼罩,她手肘撐起上半身,伸手正想去拉開柜屜。 下一秒手停在半空。 桌面上一張白紙黑字,上面壓著一塊玉。 這塊玉易胭并不陌生,是那個男人送易檬的一塊玉佛。翡翠玉石,顏色剔透均勻,價值不菲。 易胭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這塊玉,還以為易檬丟了。 記得小時候易檬經常跟她說,你爸爸說這個會mama保平安啊。 平安平安,她的一生從沒平安過。 也不知為何,易胭原本麻木的情緒忽然出現一絲裂縫,一絲痛覺后知后覺泛起。 易檬走之前甚至還想把這個保平安的玉佛給她。 這個傻子,怎么還相信那個男人呢。 易胭坐起身拿過了那塊玉。 下面一張紙,紙上第一行還是易胭醫院的名字,是易胭隨手扔在家里的本子。 易檬給她寫了信。 在看到易檬字跡那刻,易胭有點喘不過氣。 直至此刻,他仿佛才有了易檬已經不在了的實感,心臟瞬間像被人一把攥住。 她很清楚,易檬自殺,很大部分是因為不想她受制于映沙。 她鼻頭泛酸,唇角卻還是牽強笑了下:“怎么那么俗,還寫信?!?/br> 易檬沒讀過多少書,字有點歪扭。 幺兒: 你現在在干什么?mama肯定在想你,是不是又要說我rou麻了,rou麻我也要說。 從以前mama就一直是你的拖油瓶,總給你添麻煩,我惹你生氣了你還要罵我,可mama真舍不得你啊,可mama也要走了。 吸毒這種東西戒掉很難,最好的就是一開始就不要碰,可是我碰了,還把你氣得不行,背著你偷偷吸,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我不想吸毒了,不對,是從來就不想吸,就算死也不想吸毒了。這種東西是魔鬼,映沙會一直利用它控制我,然后欺負你。 映沙和你爸,都是壞人,mama最喜歡的就是你了。 可現在我要去找他了,雖然他是壞人。你別罵我好不好,我去找他,但不跟他說話,不會跟他好。 你要好好的,記得辦婚禮,緝毒好,早點把那些害人東西都弄掉。 好像沒什么說的了,是不是沒看到錯別字,不懂的字我查手機啦。 …… 白紙上,有一處圓形褶皺,易檬的眼淚。 寫得再歡脫也哭了。 這封信字不算清秀,但還算可愛。 可再可愛都不見了。 易胭腦中一根弦終于崩掉,此刻才完全反應過來易檬已經不在了這個事實。 眼淚瞬間潰堤。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恢復晚上八點更新。 最近身體經常出問題,很抱歉最近更新一直不準時,這章評論發紅包。 這文估摸過不久快結束了,不會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