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守的巫女自然沒有覺察到了變成了灰霧的陸絆。

    那些囈語在陸絆的耳邊縈繞，他視若無物，繼續往前。

    社殿很空曠，這里似乎根本沒有其他人。

    凈火院也在其中。

    陸絆瞥了一眼那別院。

    安安靜靜。

    雖然現在是深夜，但陸絆完全沒有覺察到有人的氣息存在的痕跡。

    他決定先去凈火院看一眼。

    煙霧繼續飄蕩，陸絆鉆進了凈火院。

    來到這屋子里，他發現，這里什么都沒有。

    沒有那些退休的神子，一個都沒有。

    “難道是還沒搬進來？”

    仔細想想，這一任神子當了三十七年，那么她之前的又當了那么多年，說不定早已經去世了。

    而她剛剛卸任，或許在別的地方檢查。

    陸絆進入屋子，他看到，這里面的家具都整整齊齊，卻沒有任何人使用過的痕跡。

    桌椅上覆蓋著厚厚的一層灰塵，那顯然不是一兩年能夠達到的。

    轉了一圈，陸絆來到本殿。

    雖然按照神社的說法，本殿都是神明的居所，但這個世界若是有神明，那肯定就是那一株櫻花樹了，所以本殿應該是很空曠。

    陸絆的【真實視界】也告訴他，本殿里沒有特別的東西。

    好奇心讓陸絆鉆進了本殿。

    他看到，空空如也的大殿里什么都沒有，幽玄的月光照射進來，一片落寞。

    不對，并非什么都沒有。

    在本殿的一側，有一個架子。

    那架子上，擺放著無數的罐子。

    陸絆看到這一幕，很快就意識到了那是什么。

    他湊近過去。

    每一個罐子上都寫著一個名字。

    長明，雛菊，伊里野，彌生......

    罐子根據時間的不同，呈現出不同的新舊。

    毫無疑問，這些就是過去的神子。

    歷代神子的骨灰，就這樣被擺放在這里面。

    就連月光都無法照射到的幽深黑暗中，這些曾經保護了這個世界的人的遺骨就這樣整齊擺放著，沒有被長明燈供奉，沒有人來參拜，更像是某種見不得天日的封印之物般。

    琥珀某一天，或許也會變成其中的一部分。

    陸絆嘆息一聲。

    從本殿出來，陸絆又看了一眼神子閣。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去看看琥珀。

    至少最后見她一面。

    化作煙塵飄起，在靠近那高高的閣樓時，陸絆首先發現了一件事。

    那一間閣樓的門上掛著鎖。

    不止一把，而是好幾把鎖。

    這些鎖上滿是灼燒的痕跡，但卻牢牢地，確實地，將這門扉鎖住了。

    而這是神子閣唯一的出入口。

    陸絆這才注意到，神子閣沒有任何窗戶。

    這整座建筑，就像一個密封的罐子一般。

    覺察到這件事的時候，陸絆的心咯噔跳了一下。

    “難道說，成為神子的過程，就是異化的過程？”

    陸絆心想。

    在寂靜之地，只有污染能夠抵抗污染。

    凈火是否有可能就是另一個層次的污染？

    依靠凈火將穢物消滅，而凈火本身便是污染，最終，整個和島就會成為凈火支配的土地，人類若是無法適應凈火，文明就會消失？

    而這一切，都需要一個載體。

    這個載體就是神子。

    這和島大社，這神櫻，就是一個束縛。

    為了讓自我污染的過程能夠平和進行的束縛。

    “琥珀......”

    陸絆有了一些不好的預感。

    這門鎖鎖住的，是坐在里面的琥珀。

    當前一任神子凈火傳給了琥珀之后，這鎖就是為了防止琥珀逃離而設置的。

    “等一等，說到底......神子真的能離開神子閣嗎？”

    陸絆反應了過來。

    他在和島大社這么多天，從來沒有見過神子。

    實際上，除了那些負責神子交接的年老的巫女們，沒有一個人見過神子。

    神子閣被上鎖之后，神子真的能離開這里，只在有穢物出現的時候才登上神子閣，射出凈火之矢嗎？

    這么多年以來，神子如果沒有離開過神子閣，那么她作為人類到底是怎么活下去的？

    陸絆的心跳開始加速。

    他覺得自己觸碰到了和島最深的禁忌的邊緣。

    繼續往下，可能就會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某些他不愿意看到，不愿意了解的事情，就在自己的前方。

    就在神子閣的上方。

    他有片刻的猶豫。

    但最后一絲僥幸還是讓陸絆決定繼續往上。

    如同煙霧一般的他在月光下升騰，來到神子閣的那一扇門扉之外。

    他聞到了一股味道。

    一股不應該在此處出現的味道。

    焦臭味。

    那是，某種動物的脂肪燃燒之后留下的嗆人的臭味。

    嗡——

    陸絆覺得自己耳朵一陣蜂鳴。

    好消息是，他之前的猜測可能并不正確。

    壞消息是，現實或許比那猜測更加惡劣。

    陸絆面對這一扇大門，他停在半空中，最終，還是選擇了進去。

    化作輕煙，陸絆鉆入那上鎖的門扉里。

    神子閣的一層很空曠，除了墻壁上滿是焦黑的灼燒痕跡之外，找不到任何人類存在過的痕跡。

    焦臭味變得越來越濃郁，陸絆還感受到了一點灼熱的氣息。

    “琥珀？”

    陸絆試探性地叫了一句。

    他登上二層。

    神子閣一共三層，第二層面積小了一些。

    但東西卻多了一些。

    陸絆看到，除了和一層一模一樣的焦黑的痕跡之外，二層的地板上還有長長的拖行的痕跡。

    是的。

    那就是，人類在失去了行動的能力之后，依靠雙手，在地面爬行留下的痕跡。

    那痕跡朝著一樓，卻未能抵達樓梯。

    在通往三層的樓梯扶手上，還有更多的手指抓過的痕跡。

    手指的末端流出鮮血，在那木頭上抓過，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五指印。

    灼熱的氣息越來越強。

    “琥珀，你在嗎？”

    陸絆問了一句。

    沒有任何回應。

    他沿著樓梯，爬上了三層。

    三層不再空曠。

    遍地都是尚未焚燒干凈的木柴與稻草的灰燼，在這里，火焰的焦臭味達到了頂峰。

    陸絆很快找到了這焦臭味的來源。

    她就站在房間正中央。

    鎖鏈束縛住了她的身體，將其牢牢拴在中央的立柱上。

    在立柱上，無數的手指印訴說著當時她的恐懼和絕望，觸目驚心。

    焦黑的，干枯的，斑駁的身體上僅僅剩下些許那華美衣服的殘片，被燒光的頭發無法承載住的金冠已然變黑，落在枯柴一般的腳邊。

    那一張臉還保持著驚恐與害怕，絕望的表情，只是再也看不到那一雙好看的琥珀色的眸子，只有深深的，漆黑的眼窩，干癟的，枯萎的雙頰，源自最本能恐懼的表情。

    她手里還保持著持弓的模樣，蒼白的火焰構成了一張弓，靜靜在她手里燃燒著，點亮了這里，也帶來了灼熱的氣息。

    這就是現任和島大社的主祭巫女。

    這就是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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