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潺河水，遠遠望著好似一條銀色的巨龍，蜿蜒著向前。

    靈寶大fa師變化成凡人武者模樣，坐在一艘客船的船艙中。

    “各位客官……”船老大在船艙中喊著：“馬上就要進入柳郡的沙水河流域了！”

    “沙水嗎？”靈寶大fa師低語一聲，便好整以暇的站起來，走到甲板上。

    他已經從這船上凡人的議論中，知道了些大概的東西。

    沙水，便是所謂‘柳郡’的核心。

    也是那株圣樹的圣地。

    更是所謂‘天尊’教化之地。

    而在傳說中，沙水乃是人間樂土，地上仙國。

    可惜，他所知也都是這條客船上的凡人們，口口相傳的東西。

    法師也從未和這些凡人交流過，這些天來就像一個沉默的武者一樣，每日都是閉目打坐，不問他事嗎，只是偶爾聽一聽他人的議論。

    他不想，也不敢。

    害怕一旦親自詢問，便擾動因果，驚動那圣樹或者圣人！

    那么，他這個空殼，立刻就要暴露在圣人法眼之下！

    故而，他對所謂‘柳郡’所知，也就僅限于這客船上的幾十個凡人偶爾言談提及的內容。

    剛剛走上甲板。

    腳下的船舶，便已經猛然的從河道之中沖入另外一條河流的流域。

    頓時，靈寶大fa師的道心，便微微一動。

    體內的青蓮寶色旗，甚至悄然搖動了一下。

    他忍不住順著心意，深深的呼吸了一口。

    香甜、清淡、舒服的味道，頓時溢滿鼻腔，讓口舌都開始生津！

    “這靈氣濃度……”法師輕輕皺眉：“附近有一條靈脈？”

    “不對……”

    “人間靈脈，怎會時刻對外釋放靈氣？”

    “不怕枯竭嗎？！”

    自人皇會元后，仙山超拔，靈脈隱遁。

    人間靈氣開始一泄千里。

    從此，只有仙山福地，仙家洞天，才有充足的靈氣供應！

    凡人壽命，也從高點跌落。

    而在這里，靈寶大fa師卻分明嗅到了濃度很不一般的靈氣。

    給他的感覺就是，在這附近有著一條巨型靈脈，正在時刻釋放靈氣。

    但……

    這怎么可能？

    嘩啦！

    船舷之旁，水花聲響動。

    靈寶大fa師，側目一望，便見著船舷之旁，一條條水族幼崽，正在河中嬉戲。

    有幾條調皮的，甚至就緊緊靠著船舷，濺起朵朵水花來。

    他們的體表皮膚，粉嫩而有光澤，眼瞳晶瑩無暇，身周沒有半點血氣兇厲之樣，反倒是看著非?？蓯?，讓人一見就忍不住生出憐惜、歡喜之情。

    就如同看到了可愛的人族孩子一樣。

    法師瞳孔之內，盡是震驚！

    “這些水族幼崽……”他咽著口水：“都已經受過教化了！”

    水族……居然被人教化過了！

    靈寶大fa師閉上眼睛。

    教化，乃圣人至德！

    圣人澤被三界，恩及鳥獸，潤及山川。

    在理論上而言，圣人確可啟迪一切生靈。

    即使是頑石、草木，也可點化，開啟靈智！

    然而……

    靈智是靈智，教化是教化！

    兩者不可同日而語！

    靈智，乃是有情眾生皆有之物。

    連阿修羅也有智慧，也會審時度勢！

    但教化則不然！

    教化意味著，禮儀、榮恥、道德、文明……

    是一整個體系，一個完整的系統。

    也是天道的最愛！

    有教化和沒有教化的生靈，是兩個概念。

    前者，乃是正道，是為正統。

    而后者……

    妖孽、邪祟、旁門！

    于大道之上，沒有教化的生靈，將寸步難行！

    因為他們不受天地所喜，乃是天道眼中之中的腐臭之物，污穢之種。

    沒有天打五雷轟，都已經是天道慈悲了！

    巫族和妖族，淪落為天地罪族，最大的一個證據就是——他們的文明斷根了，教化絕種了！

    而水族，乃是龍族的分支。

    和龍族一般，早已經斷絕了前路。

    從種族的角度而言，已經不可能再有文明孕育的可能！

    只有個體，或許有機會打破桎梏。

    但這條河流之中的水族幼崽，卻是聰明伶俐，粉嫩可愛。

    一看便知，乃是受過教化，知曉了禮儀，明白了道德的教化生靈。

    這意味著，有人在向水族傳播道德，教化這些愚笨的生靈！

    這需要耗費的精力，恐怕不是一點兩點。

    “誰做的……”靈寶大fa師喃喃自語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誰會閑得無聊，去教化愚笨、野蠻、殘暴的水族？

    有這個功夫，足可從人族之中挑選出道家種子成千上萬。

    費效比不高，收益更是遠遠不及教化人族的零頭！

    船上的水手和旅客，對那些水族幼崽卻都是見怪不怪。

    看上去，他們已經習慣并且接受了水族的存在。

    對水族也沒有半分害怕，反倒有些親切。

    這就更讓靈寶大fa師震撼了。

    人族、妖族、水族、巫族……

    自古就互相敵視、仇殺。

    越是底層，越是如此！

    人族成為天地主角，是踩著其他各族的尸骨登上去的。

    而巫族、妖族、水族，吞吃和分食的人族，也是不計其數。

    洪荒中，人族先民，甚至就是巫族和妖族的零食。

    直至如今，吃人，幾乎已經是妖族、水族的本能。

    就像人族的修士，看到妖族、水族，就會忍不住要去獵殺，剝皮煉寶一樣。

    而且，誅殺、鎮壓妖族、水族、巫族，甚至就是人族王師的使命之一。

    這里……這里……怎么就不一樣了？

    靈寶大fa師看向這條商船。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這船上的水手、護衛，大部分都是凡人，最多會一點武道。

    而水中的水族，雖然游動的多為幼崽。

    但誰知道……

    水脈之中，到底藏著何等兇悍、殘忍、嗜血的水族？

    為何，這船上的凡人，看上去并不擔心？

    “他們說的是真的？”靈寶大fa師忍不住的想道：“這‘柳郡’真的做到了眾生平等？人族、妖族、巫族，共處一地，并為一家？！”

    “這如何可能？！”

    且不談，人族、水族、妖族、巫族之間延綿不絕的仇恨！

    單單就是如何，將這些出生各異，習慣不同，認同不同的各族捏到一起。

    讓他們彼此接受對方的存在。

    尤其是讓人族接受！

    這需要的，必須是一個超越諸圣道統的道統！

    一個可以糅合各族，贏得人族認可的偉大理念！

    靈寶大fa師，怎么都想不出。

    會有一個能同時兼容人族、水族、巫族、妖族的道統。

    當年如日中天的截教，恐怕也做不到！

    “是誰在此？”

    “所謂的‘天尊’又是誰？”

    帶著這些疑問，靈寶大fa師不動聲色的回到船艙。

    他在心中告訴自己：“我是啞巴！”

    不能問！

    只能看！

    否則，就可能被發現！

    圣樹籠罩之下，一切因果都不可遁逃！

    稍有不慎，體內的青蓮寶色旗就會被人感知！

    此地，可是有著一個可以兼容人族、妖族、水族、巫族的龐然大物！

    ……

    船舶在兩日后，終于?？吭诹艘粋€碼頭上。

    碼頭上，有著牌匾。

    “平原港！”靈寶大fa師，看著牌匾上的文字，知道，這就是目的地。

    船上的水手們，已經在開始卸貨。

    將船上運著的一箱箱貨物卸下。

    有不少是香料！

    巴國的、楚國的、蔡國的……

    靈寶大fa師便跟著其他旅客，走下船去。

    走上碼頭，法師抬眼一望，便只見那碼頭的盡頭，有著一條寬敞的道路。

    那路不知道是什么用東西修的，極為平整。

    跟著人群，剛剛走出碼頭。

    靈寶大fa師的眼睛，頓時一凝。

    因為他看到了，在碼頭出口的一側，有著一個牌匾。

    那牌匾上，貼著一張張薄薄的東西。

    其上，似乎有著文字。

    法師好奇的走過去，看向其上的東西。

    “平原縣眾生委員會公示區？”靈寶大fa師，見著這牌匾最上方的文字，想了起來，似乎隱約聽說過，此地的官府名曰‘眾生委員會’。

    可惜不解其意！

    他的視線下探，便見到牌匾上貼著一張張不知道是什么材質的凡物。

    其上，用著一種讓靈寶大fa師很不習慣的書寫方法，從左到右寫著一件件事情。

    粗粗一看，法師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因為這上面什么都有！

    既有民間瑣事，譬如決定在某地興建風車，又或者決定在某地興建道路。

    也有讓法師道心為之一顫的東西。

    譬如這一篇。

    “十里鄉土地換屆選舉公示……”法師輕輕念著其上的內容。

    “十里鄉土地張大牛，今歲任滿，經平原縣眾生委員會核準，上報柳郡眾生委員會‘土地管理委員會’批準，依眾生決議，茲定于八月二十日，于十里鄉鄉社之中，舉行選舉……凡籍為柳郡之人，住滿三年，無違法亂紀之人，皆可報名參選……”

    “土地？”

    “選舉？！”

    靈寶大fa師的道心，搖動不已。

    他的胸膛起伏起來。

    凡人，選神明？

    開什么玩笑??？

    愚笨的凡人，選神明？

    若是如此，那么，神明的偉力從何而來？

    凡人嗎？

    還有，任期是怎么回事？

    神，也有任期的嗎？

    若是如此，那么星宿呢？星君呢？

    再向上推，五方五老呢？四方太歲呢？

    四御呢？

    玉皇大帝？瑤池王母？

    若這些東西，流入西牛賀洲，那西牛賀洲眾生會不會也起了念頭？

    想要選主持、佛子？

    甚至是金剛、羅漢、護法、菩薩？

    若是如此……

    靈寶大fa師，感覺自己的喉嚨在冒煙了。

    “荒繆！荒繆！”

    他的胸膛劇烈的起伏著。

    幾乎就要一拳打碎眼前的牌匾！

    他費勁了氣力，才終于按捺下來。

    但內心的惶恐，卻已經無以復加了。

    而然，這只是一個開始！

    他眼睛一動，便看到了讓他毛骨悚然，渾身汗毛斗立的一個公示。

    《柳郡眾生委員會告眾生書》

    “曲阜魯公，罪惡滔天……魯國公卿，殘殺萬民……”

    “經報天尊批準，本委員會公示如下……”

    “凡曾為魯國公卿所害者，凡有親朋為魯國權貴所侵害者……”

    “皆可攜帶相關證據，就近上報各地委員會！”

    “吾等將仔細查證，不令一人喊冤，不使一仇未雪！”

    “待罪證收集完畢，吾等將于柳城，召開萬民公審大會！”

    “將魯國公卿對人民，對眾生所犯下的罪行，一一當眾查驗……”

    靈寶大fa師看到這里，拳頭咯咯的響著。

    公審？

    凡人公審公侯？

    而且，看上去殺氣騰騰！

    此地凡人想做什么？

    造反嗎？！

    這是公然挑戰西方道統，也是公認挑釁西方大道！

    “刁民！亂民！暴民！”

    “此地眾生，恐怕須得用紅蓮業火，仔細洗滌靈rou不可！”

    西方之道，雖言平等。

    但關鍵在忍耐。

    今生受苦，來世享福！

    前世作孽，今生償還。

    所以五蘊?？?，所以成住壞空。

    但，若是凡人不想忍耐，不愿屈服呢？

    就像那昔年，人皇會元之末的人族一樣。

    潮水般的凡人，從四面八方而來。

    他們吶喊著詛咒，死不旋踵。

    圣朝崩壞，九鼎落地，人皇隕落！

    那個場面不僅僅嚇壞了玄門三圣，也讓西方不寒而栗。

    所以，打壓在大劫后，接踵而來。

    在某種意義上，如今南瞻部洲的格局，未嘗沒有諸圣的影子。

    靈寶大fa師對此非常清楚。

    因為他就是親歷者。

    闡教和西方聯合的親歷者。

    封神大劫，諸圣聯手對付截教。

    甚至不惜將截教門下統統拖入大劫，便也有著打壓人族的考量。

    人族……不能太強！

    他們的脊梁骨，不能太硬！

    要馴服！要規訓！

    不然，諸圣道果永無超脫之日！

    想想人皇劫！想想那些喊著‘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的凡人們。

    沒有人愿意再次面對，這樣的凡人。

    但截教，卻是反其道而行之！

    不僅僅沒有打壓人族。

    反而是擴大教化，廣傳道法，那截教門下的聞仲甚至與商王勾結，不敬鬼神，不祀仙神。

    這如何得了？

    所以，在大劫之前，諸教圣人就已經有了聯手的意向！

    這就是截教圣人，不得不以一敵四的真相！

    他傷害了諸圣的核心利益！

    沒有圣人，愿意再面對一次人皇劫！

    九鼎落地，人皇殞身，圣朝崩滅。

    三皇五帝，從此被困火云洞。

    “吾倒要看看，是誰……在此傳下這般邪道！”

    靈寶大fa師內心的憤怒，再難按捺！

    因為，他知道，這里的道統是怪物！

    它若是成功的擴展到南瞻部洲的每一個角落。

    那么，南瞻部洲就永無西方教道統大興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