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望著自家老師，想起了正事，便與老君圣人毫無保留的將自己在碧游宮的所見所聞，一一說了出來。

    老君圣人聽完，陷入沉思。

    通天，他是了解的。

    昔年，通天在巫妖大劫后證道立教，一開始，也只是‘天之道損有余而不足’，只是追求為天地留一分余地，為眾生截取一分天機。

    那時候，三清之間依然友好和睦。

    轉折點，發生在三皇治世、五帝定倫之后。

    諸圣都目睹了鳴條上空，人皇的墜落。

    也都親耳聽到了那一聲聲響徹天地的凡人詛咒：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

    每一位圣人，都有著意動。

    在那之后，截教演化出了‘有教無類’。

    從此截教不論跟腳，不別出身，入得門墻，皆是兄弟姐妹。

    截教門人之間的法寶、神通，都設下了不會傷害另外一位截教門人的禁制。

    借此，截教一飛沖天，如日中天。

    雖門中三教九流、龍蛇混雜。

    但其氣運，卻日盛一日。

    直至封神大劫，滿門應劫！

    同樣是目睹了鳴條上空，人皇墜落。

    闡教圣人，開始痛恨一切出身不正，跟腳不深之人。

    以為正是他們，禍亂了三界。

    從此闡教門下，再無凡人。

    便連那先天生靈，也需跟腳純正，福緣深厚者才有機緣拜入門墻。

    而老君圣人，則在無為而為，清靜自然之中，加了一條限制。

    小國寡民！

    所以，老君門下，貴精而不貴多。

    每一個弟子門徒，都要千挑萬選，反復測試。

    而有意思的是……

    昔年鳴條上空的人皇墜落，實乃諸圣聯手布下的算計。

    然而，其結果卻嚇壞了諸圣！

    自那以后，三清便彼此越走越遠，終于走到了今天。

    回憶著這些事情，老君圣人便緩緩的伸手，對玄都道：“你且放開心神，我要借你之眼，一觀你通天師叔！”

    “是！”玄都連忙放開自身心神，讓老師神念得以進入雙眼。

    …………………………

    緩緩睜眼，天地因果重新連接，陰陽五行，在天地之中循環往復。

    通天教主伸出手來，緩緩握拳，將自身念頭一個個封閉起來。

    這是為了防止他在無意中，讓自己在另外一方天地的所知所見，泄露到三界之中，從而讓有心人窺到端倪。

    做完此事，他便看向在自己身周不斷穿梭的青萍劍。

    教主伸手抓住這柄神劍，頓時，一片片荷葉在他腳下顯化，徐吉在這上清寶殿中的一切作為，都收入道心之中。

    “天蓬……玄都……”

    教主念著這兩個名字。

    便將袖子一揮，把那地上的金屑，盡數收入袖中。

    “癡兒！”教主道：“我還需要你來提醒嗎？”

    那地上的金屑，組成的五個字。

    教主早在五百年前便已經知道了。

    無當在瑤池！

    萬仙陣中，截教門下只有兩位金仙得以脫劫。

    一為金箍仙馬遂。

    一為無當圣母！

    而無當在萬仙陣后，便渺渺無蹤，鮮有出現。

    直到五百年前，妖族與巫族聯手攻破周都。

    無當的氣息，在周都上空出現，并與趕來的闡教金仙赤jingzi在三十三天外做過了一場，斬掉了赤jingzi的一條胳膊。

    那時，教主便知道了無當的真正跟腳。

    瑤池金母！

    也就是，那位三教女仙之首！

    王母！

    無當乃是金母斬出的三尸之一！

    在人皇墜落之后，這位被紫霄宮欽點為天庭女仙之首，執掌坤道的金仙，便已證得準圣，斬出三尸。

    其善尸便是無當，拜入截教門墻，為無當圣母！

    這就是通天教主自困碧游宮，與天地交感，回溯時光，所知道的事情。

    無當對此，并未做遮掩。

    通天教主也沒有去追究。

    截教有教無類。

    不別出身，不拘跟腳。

    只要認同截教之道，無論是被毛戴角也好，還是濕生卵化也罷，都可拜入門墻。

    帶藝投師也無所謂。

    哪怕，是那已經被天地列為罪人的真龍、鳳凰、麒麟三族，通天教主都是照收不誤。

    不差一個金母三尸。

    將袖中金屑，盡數震碎，化作金粉，通天教主猛地抬頭，看向頭頂的那金磚玉瓦。

    兩只眼瞳，緩緩轉動。

    有人在想要回溯此地的時空！

    然而，通天教主早已在此祭起了山海圖。

    在這混元無極圣人親自祭煉的后天防御靈寶的遮掩下，哪怕是圣人，想要回溯此地的時空，也難以得逞。

    通天教主感知著那一雙眼瞳。

    一張太極圖，在那眼瞳背后緩緩張開。

    “慈悲！慈悲！”通天教主稽首道：“大師兄何必假借小輩之眼？”

    三清之中，太上無為。

    太清大道，與截教之道，說起來其實并無沖突。

    甚至是可以相輔相成的。

    所以，昔年封神大劫，通天教主根本沒有料到，這位大師兄居然會站到闡教那一邊。

    直接導致他不得不在萬仙陣中以一敵四。

    事后，自困碧游宮，復盤千年，他才明白。

    并不一定要大道沖突，才會為敵。

    有時候，當你擋了別人的路的時候。

    無論如何，都會變成敵人！

    那雙眼瞳緩緩轉動，在通天教主的注目下，漸漸消散，只在這上清寶殿之中，留下悠悠一語：“師弟自守碧游宮已有千年，何不出門，看一看這三界？”

    通天教主稽首道：“貧道正欲于下界，再開道統！”

    只是……

    這一次，傳道之人，卻并非是他了。

    而是來自另一方天地的凡人。

    他將按照他的自由意志，將來自另一方天地的秩序傳下。

    那些教主所親眼見過的東西。

    以電驅動之物……

    從蒙學、小學一直到大學的完備教育體系。

    人人都能入學。

    人人都能識字。

    教化施于商賈，而黎庶自安其業，夜不閉戶，路不拾遺。

    這所有的所有，構成了一個完全不同于過去洪荒的秩序。

    “慈悲！慈悲！”太上贊道，那眼瞳徹底消散。

    既然已經被主人發現。

    那么再回溯此地的時空，不過是徒勞而已。

    因為沒有人能知道，你所回溯的時空，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對圣人來說，抽取過去的某個地點某個時間，將其重新打扮一番，這是舉手之勞。

    所以……

    巫妖大劫之后成道之人，幾乎永遠不可能知曉，巫妖大劫中到底發生了什么？真相又是什么？

    同樣的道理。

    非是親歷者，不會有人知道，人族從底定天地主角到夏都崩壞，九鼎落地，發生過什么？

    他們只會懵懵懂懂的發現。

    忽然有一天，天庭重新建立了。

    紫霄宮法旨，命昊天、金母，為玉皇大帝、王母。

    但為什么呢？

    沒有人知道！

    至于封神大劫？

    如今的下界，便只知道，紂王無道，暴虐、殘民，其人知足以距諫，言足以飾非。

    但紂王或者說帝辛到底做了什么傷天害理，惹得天地人鬼神俱怒的事情呢？

    那就只有親歷者知道了。

    反正，死人又不會給自己辯解。

    然而，紂王若果真是暴君。

    那么……

    怎會有那么多截教金仙、大羅，為他賣命？

    又為何能請得動截教圣人親自下場？

    在圣人面前……

    甚至，在準圣、大羅手下。

    過去的歷史，只是一個任人打扮和妝點的小姑娘。

    我說你是英雄，你就是英雄。

    我說你是暴君，那就一定是暴君！

    抽取時空，截取片段，混淆前后，扭曲語言……這些都是基本功！

    感受著太上的氣息，徹底消散。

    通天教主就輕輕握住手中青萍劍，緩緩的將那徐吉在這上清寶殿中的作為一一回想。

    然后，通天教主就笑了。

    “果然，不愧是殺人不沾因果之人！”他撫掌贊道。

    通天教主通過對徐吉在這上清寶殿，接待玄都與天蓬。

    得知了這凡人，在洪荒顯現出來的新的特點。

    第一：他可以以圣人念頭，模擬出另外一個人的性格甚至是思維方式，卻不會受到任何反噬！

    這就是非常非常特殊了！

    須知，圣人雖可千變萬化，甚至化身億萬。

    然而……

    圣人受道果限制，不能做出違背自身道果的事情。

    尤其是三清，皆為功德成圣，直接跳過了斬尸。

    如此一來，雖在果位之上，遠勝西方二圣。

    卻也因此與自身道果，聯系更加緊密。

    再怎么千變萬化，也不可背離根本！

    但那徐吉卻輕輕松松的就可以模擬出另外一個完全不同性格的人。

    還能不受絲毫影響。

    天道和道果，對他似乎沒有任何限制。

    第二個，則是通天教主在太清圣人企圖回溯此方時空時發現的東西。

    通天教主發現，這徐吉在洪荒的過去，留下的痕跡，如同他本人一般，因果全無！

    他不僅僅殺人不沾因果。

    恐怕，就連行事，也不沾因果。

    他就仿佛是天道那遁去的一一般。

    在天地之間，是一個隱形人。

    換而言之……

    對這徐吉來說，其他圣人可以看到他在做什么？可以跟蹤他的行跡，也可以與他交手，甚至打傷他。

    但……

    他們無法推算徐吉的因果，無法算計徐吉的行事。

    在諸圣的感知中。

    那頂著教主rou身和道體的徐吉，就像是一個既存在又不存在的人。

    而以通天教主所知。

    三界之中，只有一人具備這樣的特征：道祖！

    已經合道的道祖！

    但道祖他老人家，卻要顧忌天道。

    而這徐吉……

    恐怕連天道是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

    通天教主掐指一算。

    他能在冥冥之中感知到。

    天地，在歡迎這樣一個人。

    為什么呢？

    通天教主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