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棋局(二)
林克注視著面色慘白卻沒有絲毫慌亂的指揮官,再一次問赫伯特的下落。 漢森沒有回答,眼神卻瞟向了一條直通山頂的大道,林蔭中隱約可見建筑的輪廓。 還沒等林克靠近,石道兩旁的墩柱上的裝飾滾落下來。 “石魔像?”奧蘭多一眼就認出這是道爾家的最后的王牌。 靠著聯姻獲得的元素能力,道爾家先祖借矮人的能工巧匠和法師的魔法,就地取材,制造一支沒有血rou之軀的私家衛隊。他正覺得奇怪,為何不見石魔像參與防御,原來是撤退到這里來了。 “通往領主府邸的路已經封住了?!睗h森瞥了一眼林克身旁的多伊爾,表情愁苦。 注意到這個細節,林克的心頭閃過一絲不安,看來事情確如我所預判的那樣,否則駐兵指揮官也不會有如此的表情。他大概是覺得道爾家都是瘋子,無論換了誰,都沒差吧…… 多伊爾率先一步踏上階梯,負責鎮守的魔像便揮動拳頭朝她攻來。 急忙蹲下身避過這兼具威猛與迅捷的一擊,多伊爾退回原地。 受制作時植入的命令限制,魔像不會攻擊道爾家的人。 她開始胡思亂想,難道我并非母親親生? “別胡思亂想,這些石魔像已經被更強的人控制了?!?/br> 林克召出風暴之怒與森羅萬象,越過多伊爾對上石魔像。 風暴之怒的造型看似音叉,邊緣卻鋒利無比,雷電環繞的劍刃有著極高的溫度,還沒有真正觸到,石魔像的防御承受不住,裂成了無數塊。 回過神來的多伊爾也手持晨曦光劍在林克身后補刀,將未能一擊完全破壞的魔像徹底報廢。神官居中,防御法陣將所有人勞勞護住,奧蘭多殿后。短兵不是他的長項,就在林克和沃蘭駐兵指揮官談話的期間,他到附近轉了一圈,撿了兩袋散落的箭矢和一把十字弩,打算以遠程支援近戰的兩人。 在守城士兵眼里,這個由風隼變成的人手持神兵,輕輕松松就突破了每前進一層都要付出生命代價的石梯。 “發什么呆?都回自己的崗位上去!”漢森大喝,把呆呆注視著闖入者越爬越遠的士兵喚醒。 在大軍壓境的時候他們都能守住,沒理由現在只剩下三分之一還功虧一簣。只是……他忍不住扭頭又望了一眼,已經變成黑點四人。 圣物開道,普通的魔法裝置自然抵擋不住,道爾家先祖為保護后裔而斥巨資打造的家族兵團很快被破去。 “等等!” 不用阿麗西娜示警,林克也覺察到了危險,他剛停下腳步。從上方的階梯涌出大量黑色物體,如煙似霧,移動速度極快,將還處于防御狀態的石魔像瞬間侵蝕,發亮的眼睛立刻失去魔法光澤,轟然倒地,摔得四分五裂。 “那是什么?”自詡博學多聞的奧蘭多還從未見這種介于虛實之間的東西。 “是虛靈,閉嘴!別再說話了,它會吸收所有活物的生氣?!倍嘁翣栴櫜坏没仡^,這看起來一道風就能刮散的煙霧比死亡騎士棘手多了。 【虛靈是死神的近身侍從,非常難對付的一種死靈怪物,一般人連它們的真面目沒看到就不明不白的死了?!苛_蕾萊幫從未見過虛靈的林克解釋,【千萬小心,這東西出現,也就意味著附近有死神的選民?!?/br> 林克明白,這個選民必然是是霜寒無疑。以往都是和附身交手,霜寒根本無心戀戰,甚至可以說從未使出被萬物生靈所畏懼的死神心腹的真正實力,這一次正好可以探底,看看百年后的霜寒有多強? 石階兩旁的植被迅速枯萎,土壤[***],就連白色的石頭也被濃重的死氣腐蝕得坑坑洼洼。黑霧越來越濃密,黑暗籠罩了位于山頂的石質階梯,氣溫陡然下降,連呼出的氣變都成白霧。 奧蘭多忽然感覺后背發冷,就好像有什么人或是什么東西緊貼著他的背部,冰涼的感覺甚至傳到了皮膚上面。本想拔出腰間的匕首自衛,還沒等他有所行動,一道金色的圣光從前方的阿麗西娜腳下升騰而起,法陣的紋飾立刻發生變化。 大神官不僅擁有晨曦教派內最強的預言力,也是一名攻守兼備的戰場牧師,轉瞬之間就將防御法陣轉換成驅散法陣。 【嘶——】如同毒蛇吐信,伴隨著這一聲怪叫,奧蘭多迅速向后瞥了一眼,只見半空中一個拖著長長尾巴的身形,隨著圣光的黯淡而隱沒。 心臟狂跳不止,奧蘭多存活至今,從未有像現在這么害怕過。 “唔……”他捂住左胸。 糟糕……這是魔法還是詛咒? 心跳降不下來,并且有越來越快的趨勢。再看其他人,阿麗西娜全身心投入法陣的維持,多伊爾凝神屏息戒備四周,前方的林克看不清。 呼…… 呼出的白色霧氣沒有散開,而是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抓握住。 奧蘭多瞪大雙眼,努力搜尋。 他與阿麗西娜只有一步之遙,二人之間的空隙根本不夠站人,這異像是怎么回事?是我眼花了嗎? 被撩起的白霧變成絲狀,奧蘭多甚至可以看到這些絲狀物延伸進自己的口鼻之中。實體化的氣息被一點點拉出,他開始兩眼發黑,四肢冰冷。 有什么東西順著呼吸被從體內拉出來了,怎么會有這種事? 正在半精靈以為自己就要死了,一只手穿透黑暗,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襟,將已經緩緩向后倒的身體提了起來。 【嘶——】又是那個怪叫聲,相比上一次,這回變得更清晰了,就仿佛在耳邊響起。 奧蘭多面頰被打了兩下,渙散的神智又重新聚攏。他睜開眼,就見到眉頭緊皺的林克。 “發生什么事了……”話一出口,奧蘭多不敢相信這虛弱得幾乎聽不到的嗓音就是他的,仿佛一個垂死的病人。 “別說話,你現在非常虛弱?!?/br> 溫熱感從貼著腦門的手掌心向身體各處傳遞,這感覺就如同寒冬之中忽然燃起的篝火,奧蘭多本能地汲取著這股熱力。依稀聽到多伊爾充滿懊惱的嗓音從前方飄了過來,他吃力地抬眼,發現黎明騎士頂替了林克的位置,站到最前方,不停揮動用手里的光劍,似在驅趕著什么。 “凝神!”林克稍微放大了一點音量,這家伙怎么還有心思分神,他剛才差點被虛靈直接將靈魂吸走。 虛靈本身是不可視的靈體,黑霧只不過是死氣濃烈到一定程度后具象化的表現,要不是借助著大神官釋放的圣光捕捉到一點蹤跡,身為自然之子的他也看不到。 對了! 林克靈光一閃,忽然想到一個辦法,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先問問羅蕾萊。 林克的想法很快就通過意念傳達給羅蕾萊,他問氣化之后是不是就能看到虛靈了? 【氣化后屬于不可使的范疇,確實可以看到,但你確定真的要這樣做?要知道虛靈是死神力量凝聚而成,等同于死神的分身,任何看到它們的活物都會被奪取生命。你以為那女人為何緊閉雙眼,至今一動不動?她也看到了,雖然只是一縷模糊的殘影,但死神的力量也侵蝕到她的身體,還沒出事只是因為她足夠虔誠,受晨曦庇護?!?/br> 大神官也中招了?林克想要去扶阿麗西娜,卻聽到她張開眼,神力顯然已經沒有剛才那么充沛,顯然是在和虛靈的搏斗中消耗不少。 這霜寒的面還沒見到,情況就有點不太妙了。奧蘭多已經一只腳踏進棺材,雖然勉強從死神那里搶了回來,也幫不上什么忙了。自己和大神官都有消耗,唯一安然無恙的就剩多伊爾,可她又是林克需要提防的對象。 “你能看到虛靈?”多伊爾努力壓低嗓音,生怕引起游離在附近的虛靈注意。 剛才她只看到林克忽然轉身,越過大神官,一把拉住已經兩眼翻白的半精靈,持劍的手同時揮出,濃厚的黑霧頓時散開了一些。似乎……是擊中了某個虛靈? 林克搖頭,奧蘭多依然恢復神智無需他攙扶也能自行站穩。他把半精靈推上前,自己頂了最后的位置。 驅散不管用,阿麗西娜把法陣換成能緩緩恢復體能的治療法陣。虛靈的黑霧會汲取生命的能量,這是目前唯一可行之法。虛靈并非沒有弱點,黎明騎士由晨曦親賜的神力光刃可以將其湮滅,而她所持有的圣光又可以照出虛靈的身影,盡管只有短短的一瞬,也足夠了,可…… 并非阿麗西娜不信任多伊爾,光刃是神力的具象,她擔心過量消耗會讓霜寒有機可乘。 “我來吧?!绷挚嗣靼状笊窆俚能P躇,他魔力是見底了,但神力還充沛。就算見到霜寒時已經耗盡可以用來戰斗的神力,也還有多伊爾在。眼睛是心靈之窗,他相信那一晚看到不是偽裝,多伊爾掩藏在憤怒指責之下的,是深深的恐懼,她以人類的身份長大,聆聽晨曦的教義成長為一名合格的騎士,要對她有信心。他唯一擔心的,只有溫妮這個變數。唯一可能影響、左右局勢的,也只有這個集多伊爾母親、道爾家直系、暗藏的間諜、霜寒的附體媒介多重身份的女人,哦~她本身還是一位大法師。 不能多言,阿麗西娜靜靜注視了林克幾秒后鄭重地點頭。她也明白林克所下的決心,也想賭一把。 這種情況已經不容許他們退縮,未來究竟如何,她想用自己的眼睛去見證,用手腳去實現,而不是依賴預言術。 “多伊爾?!?/br> 多伊爾一回頭,就看到林克將發散著電光的長劍收起的一幕。 “別忘了我上次和你說的話。命運該由你自己選擇,而不是按照別人鋪好的路去走?!?/br> 什么意思?還沒等多伊爾明白過來,阿麗西娜的圣光猛然高漲。 “閉眼!”隨著林克這一聲高喝,他躍上半空,整個人消失不見。 “快閉眼!”阿麗西娜又喊了一遍。 知道林克可能要使用某種不能直視的法術,奧蘭多和多伊爾都順從地閉上眼。 嘶嘶聲驟然爆發,然后陰冷消失了,一股溫暖的光芒照射著身體。多伊爾幾度想睜開眼,最終還是壓制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林克略有些疲倦的聲音才響起。 “可以了,睜眼吧?!?/br> 多伊爾趕忙睜眼,被黑霧而陷入黑暗的階梯已經重現顯現出來,地上零星散落著一些魔像的殘件。 已經感受不到虛靈的死氣,她松了口氣,隨即又緊張起來。 “魔像不是由魔力驅動嗎?怎么也會受影響?!彪x家太早,只聽祖父說過,這些像雕塑一樣屹立在城中各處的,是祖上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打造,亦是道爾家最后的依仗,不到面臨滅族之禍,不得輕易使用。 她真想快點見到赫伯特,看看是他是受了什么蠱惑,居然連祖宗定下的規矩和爵位也不要了? “你怎么樣?”阿麗西娜望著面帶倦色的林克,就算他不說,她也知道,剛才他通過手背上的圣徽使用了晨曦的力量。若只是一點還好,要驅散虛靈,所用到的神力怕絕非一兩個神術那么簡單。而且,林克并非晨曦信徒,就算晨曦回應了他的請求,所消耗的神力也是成倍的。 “還好?!绷挚松钗豢跉?,情況比他預想的略好,神力還有剩。 月上中天,正是混亂陣營能量最強的時候。 “終于走到命運的岔道口了,讓我們去會一會導致了這一切的元兇?!?/br> 四人依序走完最后的階梯,圓形的露臺上只站著一個人,確切的說,是三具尸體和一個亡靈。 地上躺著一個體格壯碩的中年男子,一身華服,身份昭然若揭。他身邊是兩名年輕男姓,年紀和多伊爾差不多,不會超過二十歲,應該就是公爵的兩個兒子。 四人神色一凜,赫伯特也就算了,為什么他的兩個兒子也死了。 “這兩人不是去了木精靈的王庭嗎?怎么會在這里?守護之地是不是被亡靈攻破了?”奧蘭多急切地看向林克。 “柱沒事?!敝辽?,林克是這樣認為的,他沒有感覺到柱有任何異常。但他同時也不確定,地之柱和水之柱被污染了,他照樣能使用神力。要是風之柱被污染了,他又能否感覺到……不!霜寒花費了二十年的時間設這么大一個棋局,不就是為了污染風之柱嗎,如果他已經得手,就沒有必要特地把我們弄到沃蘭來了。 想到這兒,他將視線投向唯一站著的那個‘人’。 多伊爾的目光比林克更早。 “母親?!?/br> 雖然隔了這么多年,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個背影。 溫妮轉過身,曾經姣好的面容只剩下皮包骨,華美的服飾在她身上空蕩蕩的,被山頂刮過的風一吹,立刻揚起,露出了同樣皮包骨的下肢。 多伊爾后退兩步,記憶與現實未能重合。雖然已經有了預感,但真正面對時,她還是有些無法接受。 【啊……這個時刻終于到來了?!?/br> 沉悶嘶啞的聲線把多伊爾嚇了一跳,她隨即反應過來,這明明是男人的嗓音,而且還透著一股讓她頭皮發麻的熟悉。她聽過這個聲音! “你是誰?!” 【我從幼年時期就一直陪伴在你的左右,幾天不見,這么快就把我忘了?】特有的笑聲讓多伊爾面色慘白。 是被她稱之為神秘人的聲音!那個總是無時不刻會在腦海里出現的聲音!是林克所說的不死帝國的巫妖王! “霜寒??!”自那一晚之后,她再沒聽過這個聲音。 【是我?!?/br> “我母親呢?”多伊爾拔劍相向,指著幾步開外的干尸,連腥臭味也幾乎聞不到,顯然死了很多年了。 是什么時候?她離家之后就遭遇毒手了嗎? 【沒有哦?!?/br> “什么?” 【從一開始,就沒有這個人喲?!课籽验_嘴,黑洞洞的眼窩里閃耀著兩簇猩紅的火焰。 多伊爾渾身直打顫,什么叫從一開始就沒有?我果然不是道爾家的血脈么…… 未曾料到,從霜寒口中說出的是比想象還要殘酷的真相。 【這具軀體從生下來就一直是我在艸控。起初,我要的只是一具能潛進霍恩海姆的媒介,沒想到在[***]庫中發現了一個能一舉兩得的完備之策?!课籽穸嘁翣柹斐鍪?,【現在,是將這具培養了多年的身體交還給我的時候了?!?/br> 多伊爾動用極強的意志力才遏制住不由自主走向巫妖的身體,她氣得牙齒都不停地磕碰,發出咔咔聲。 “你是說,我的出生,從一開始就是你設計好的陰謀?”就連那些珍藏在記憶力的關懷,絕望無奈的眼神,都是假的?多伊爾感覺自己好像掉入冰窟窿,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通,從靈魂到rou體,凍得痛徹心扉。 【你是不是搞錯了什么,與我做交易的是先代公爵布爾。他厭倦了無休止的戰爭,渴望能像亡靈一樣永生,以子嗣的rou身作為交換,作為我附體的媒介。本來是想借這個身體污染風之柱的,可我在霍恩海姆發現了與惡魔混血可以進入火之柱的結界。于是我就改變計劃,再做一個傀儡,一次可以同時將風之柱與火之柱拿下?!?/br> 奧蘭多忽然插了一句,“所以你就拋棄了老公爵?” 【怎么會,我言而有信,他想成為亡靈,我已經滿足他了呀。與死神融為一體,生殺予奪?!?/br> 一直安靜聆聽的林克終于面色微變,原來剛才的虛靈就是早已去世多年的前任克倫伯格公爵布爾,霜寒將他變成了虛靈!(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