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真的再也不想接手海上的任務了。

    海浪一波一波打在他的小腿上，那小塊皮膚是身上為數不多完好的皮膚。他艱難地撐起身體，跌跌撞撞地往島內走幾步，一屁股坐在沙灘上。

    背后的傷口已經痛得麻木，迪克抽著氣去摸索身上剩下的東西，通訊器沒了，里面的消息是定時銷毀的，一段時間沒有發回安全信號會自動報廢，這個倒不用擔心；鞋底一指長的刀片，他用來劃開拴住手腳的繩子的工具。

    沒有更多了。他被搜過身，如果他沒換衣服的話他可以從之前那套衣服里抖出二十四件利器包括并不限于蝙蝠鏢和各種型號功能的小刀，但他身上的是一套船員服，而不是他之前的那套。

    通訊器里還有定位器。盡管給他這個東西的人沒說，但他當然知道。如果超人在地球的話他就能早點獲救，可惜前幾天他去執行一個星際外交任務去了。

    現在他得靠他自己了。首先他得保證身上的傷不會朝著更糟糕的方向發展。

    這是個島嶼，他身后就是森林，說不定能找到一些有用的草藥。感謝蝙蝠俠，羅賓在野外生存中也能存活一段時間。

    但現在還有一個問題。

    他是怎么來到這個地方的。

    根據一路上的顛簸程度來看，絕對不是他們好心地給了自己一艘救生艇或者木桶。

    雖然他也聽說過海豚或者虎鯨救人的事跡，但是當時他只是個萎靡不振的麻袋，會有海洋生物聰明到發現里面是個半死不活的人嗎？又或者是亞特蘭蒂斯人？

    在他在海灘上休息的時候，距離海岸線二十幾米的地方揚起一抹高聳的水柱。純白色的、軟塌的鰭一閃而過。

    是那只白虎鯨。

    迪克心中五味雜陳。

    虎鯨竟還會救捕鯨船上面掉下來的人類。

    盡管自己并不是和那些人一伙，但有那么一瞬間，他內心被愧疚和感動填得滿滿當當快要溢出來。

    ……人類何德何能得到他們的喜愛。

    *

    還不知道自己因為某人的擅自腦補已經被捧上一個超高超光輝的位置的艾爾菲警惕地繞著那一小片海岸打著轉。

    雖然，雖然她救下的不是一只狗狗，但是那只討人厭的人類，看上去焉噠噠快死了一樣。

    有點點擔心。艾爾菲圍著原地轉圈圈，感覺那只人類下一秒就要倒下去了。

    ……那個人類看向她了！

    艾爾菲謹慎地噴一口水柱，把大尾巴擱在淺灘上，決定靜觀其變。這個人類很虛弱，捉不住她的。她能逃走。

    ……那個人類朝她招手哎，他還在笑！

    艾爾菲悄悄地沉了下去，只露出一側的眼睛悄咪咪地瞥他，一朵小花花悄無聲息地開在心頭。

    即使是以討人厭的人類的標準，也有、有點可愛哦。

    那個人類盤腿坐下了，沒有嘗試朝她走過來，他就那么安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后朝她擺擺手示意，就起身進了森林里。

    一個念頭突然炸在艾爾菲腦子里。

    決定了！艾爾菲快樂地在海里打個轉，長長地嚶一聲以表激動的心情，她要飼養這只人類！就代替她的狗狗養在這座島上！用來陪她！

    可是他進森林去了。

    艾爾菲可以變成人類一樣的形態的，只要她脫掉她的外皮，她就能走上陸地。這對于她而言很簡單，是她生來就會的能力。

    她五年前就用這種辦法走上過陸地，那本應自然而然得就像呼吸一樣，游到一個深度，外皮像衣服一樣從身上剝離，她的人類的身體在外皮下面形成，那外皮就如同一張厚實的白披風裹在身上。但那是五年前了。

    四年前，她回到海洋之后，就再也沒有踏上過一步陸地，她嘗試過，但出于對擱淺的恐懼和其他的一些原因，她失敗了。

    艾爾菲試探性地游向淺灘。她有點害怕擱淺，但她也想看看她的那只人類。那只人類已經病懨懨的了，森林里萬一有野獸怎么辦？她的力氣很大，她能幫他。如果沒有她，那病懨懨的人類死掉了怎么辦？那她就又剩自己一個了。

    淺灘的海水很清澈，在晨曦的暖光下閃著粼粼的光，透出下面閃閃發亮的金色沙礫，艾爾菲擺動尾巴，試探性地游上淺灘。

    慢慢地……慢慢地……

    海面從她的頭頂上剝離，艾爾菲從背鰭開始感到海風的吹拂，涼涼的。

    我可以！只是上岸而已，你曾經做到過很多次！她有點恐慌，但給自己打氣，小心翼翼地又擺著尾鰭向岸上游一點距離。

    直到冰冷的海水從她的眼旁流過，她的眼睛暴露在空氣中。干燥的，溫暖的空氣。

    她突然意識到她的大半個身體都已經暴露在了空氣中。

    但如果她失敗了呢？

    如果她失敗了，如果她不能蛻下她的外皮——導致的可能性太多了，她不知道的那些、未知的那些、導致她自四年前再沒有成功過的那些原因——如果她不能，如果她失敗的話？

    空氣……陸地……人類……擱淺，沒人看到，她將獨自在太陽下緩慢地喪失水分，或者更糟……岸上，陸地，人類。

    血。

    一股龐大的恐懼像是迎面而來的大浪一樣把她打得暈頭轉向。

    她飛快地、頭也不回地擺動著尾鰭離開了淺灘，一頭扎進了幽深的海里，把整個身體沉進她能承受的最深最深的海里，心臟跳動飛快，腦袋里全是嘈雜的嗡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