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壽康宮的寢殿很寬敞，外有花廳、稍間、次間，最里側才是寢殿。

    但因宮室寬深，四周皆有竹紋窗，即便炎熱如圣京，逼仄如長信宮，壽康宮也顯得格外涼爽。

    沈初宜跟在隊伍最后，安靜進入寢殿時就聞到一股濃重

    的藥味。

    藥味發苦，發悶，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澀。沈初宜本就有孕，這個味道一激，立即就喉嚨發癢。

    她努力壓下胃里的翻騰，不讓自己失儀。

    邊上的陳才人見她面色蒼白，思索片刻，從荷包里取出一塊帕子，偷偷塞到了沈初宜手中。

    沈初宜愣了一下，接過就悄悄聞了聞。

    是薄荷涼帕。

    清涼的味道鉆入鼻尖，沈初宜精神一陣，那股子惡心勁兒瞬間消散不少。

    她感激地對陳才人一笑，陳才人沖她眨了一下眼睛。

    兩人位置在最后，自然惹不到旁人的目光，甚至都瞧不見病榻上的太后娘娘是什么模樣。

    沈初宜只聽見蕭元宸問候莊懿太后的鳳體，叮囑太醫院另一名女醫溫郁金道：“溫院判，母后的頭風癥就交給你了，務必讓母后早日康復?！?/br>
    溫郁金道：“是，臣定盡力而為?！?/br>
    聽聲音，這位溫院判已經年過四十，在太醫院應當是老資歷了。

    蕭元宸又關懷太后幾句，莊懿太后就虛弱地道：“皇帝每日辛勞萬分，是母后不中用，打擾皇帝國事?！?/br>
    如此說著，莊懿太后就道：“哀家雖是病了，可這是老毛病，這么多年都沒治好，熬過三五日就好，哪里要勞煩這么多妃嬪日日過來侍奉哀家？”

    她很是慈祥：“皇帝，德妃、宜妃、耿貴嬪和端嬪幾人還要cao持暢春園避暑事宜，不如就不叫她們侍疾，各自去忙吧，既然她們不得空，剩下的幾個好孩子也不用來了，都過來哀家這壽康宮，哀家還得管她們吃喝?！?/br>
    這話說得很是輕快，最后甚至還打趣一番。

    莊懿太后一貫如此親和，不愿意勞動旁人，侍疾雖是宮中舊例，能不叫人侍奉，她是輕易不會叫人侍奉的。

    聽她這樣講，蕭元宸也跟著笑了一聲，母子氣氛很是融洽。

    “那就全憑母后做主?！?/br>
    蕭元宸頓了頓，又道：“既然德妃宜妃等人不用過來侍疾，那這幾日壽康宮侍疾的差事，就由邢昭儀和趙昭媛主事，你們切記細心恭順，好好侍奉母后?！?/br>
    邢昭儀和趙昭媛忙上前，道：“是，臣妾遵旨?！?/br>
    見事情落定，太后就道：“令言、幼涵，你們各自回去忙吧，宮中還有孩兒要照料?！?/br>
    于是被點名的四位妃嬪便陸續離開。

    她們一走，壽康宮寢殿里就顯得沒那么擁擠了。

    蕭元宸坐在太后身邊，掃了一眼站著的宮妃們，便道：“母后，汪才人和沈才人都有孕，朕也叫她們回去養胎，明日就不過來了?！?/br>
    莊懿太后道：“還是你細心?！?/br>
    她似乎很是欣慰：“做了父親，就知道心疼人了，是好事?！?/br>
    明日不來，今日也要侍疾。

    趁著蕭元宸在，溫郁金說了說太后的病癥，應該如何侍疾，宮妃們都一一記下。

    寢殿里這么多人守著，太后也覺得悶，就道：“除了汪才人和沈才人，都去聽雨閣等候吧，你們兩個在外間稍等，一會兒哀家同你們說說話?！?/br>
    太后這樣一吩咐，殿中立即清凈了。

    沈初宜同汪才人一起來到稍間，尋了椅子坐下安靜等。

    此刻殿中只剩母子二人。

    沈初宜動了動耳朵，不動聲色端起茶盞，認真聽了起來。

    壽康宮寢殿內，蕭元宸聲音很溫和：“母后總是這樣體貼?！?/br>
    太后就笑了。

    “女子懷孕本就不易，汪才人月份大，沈才人月份淺，一會兒哀家同她們說上幾句，就叫她們回去休息，疾也侍了，也不用等著陪著，這不是挺好?！?/br>
    沈初宜這才明白，太后為何讓兩人留下來等。

    如此說來，莊懿太后當真是和藹可親，事事為他人著想。

    蕭元宸就道：“都聽母后的?！?/br>
    “不過母后這次為何忽然犯了頭風？去歲這病都未犯，今年怎么又復發了?！?/br>
    莊懿太后虛弱地笑了一聲，雖在笑，可聲音透著悲涼。

    “我這身子骨是好不了了，不知還能看顧皇帝多少年歲，只盼你以后順遂康健，不再坎坷?！?/br>
    這母子倆聽起來，感情的確很好。

    雖不是親生，倒也勝似親生了。

    沈初宜從未見過恭睿太后同蕭元宸相處，不知又是什么模樣。

    “母后一定長命百歲，莫要胡思亂想?！?/br>
    蕭元宸道：“朕已命各州府尋訪名醫，征招入宮治療疑難雜癥，整理偏方醫冊?！?/br>
    “到時候，一定擅長頭風癥的名醫?！?/br>
    太后笑了笑，道：“皇帝有心了?！?/br>
    母慈子孝了一番，太后才猶豫著開口：“皇帝，母后知曉你平日國事繁忙，夙興夜寐，可人不是一鐵打的，總要休息?！?/br>
    “后宮里這么多妃嬪，不能都放著，晾著，你偶爾見一見，她們的日子也好過?！?/br>
    太后這是在提醒他。

    今歲剛入宮的宮妃，還有幾人未曾侍寢。

    蕭元宸道：“母后教訓的是，兒子明白?！?/br>
    太后這才松了口氣。

    “你從小就是個聰慧的好孩子，什么事情都不讓我們cao心，母后記得有一次是上巳節吧？”

    “那日有幾家忠臣的子女入宮過節，白家的那小姑娘被蜜蜂蟄了，是你冷靜處置，讓才讓她臉上沒落傷痕?！?/br>
    這話說完，太后倏然沉默了。

    一時間，整個大殿沉悶異常，所有聲音都被寂靜吞沒，什么都聽不見了。

    沈初宜愣了一下。

    她卻不敢表現出異樣，只垂著眼眸，依舊慢條斯理吃茶。

    壽康宮的雪崖香片真的很香，如同冬日大雪初落，清新自然。

    這暌違的寂靜并不長久，很快，太后就嘆了口氣。

    “你看我，老糊涂了，說這些做什么?！?/br>
    蕭元宸這才淡淡笑了：“母后，您也是為兒子擔憂，再說，事情已經過去四年了?！?/br>
    記得這樣清楚啊。

    太后又嘆了口氣：“元宸，母后知道你重情重義，可白家姑娘已過世多年，如今宮中嬪妃接連誕育皇嗣，都是賢良淑德的好孩子，你登基四載，后位空虛可不是好事?！?/br>
    說來說去，太后還是在勸立后。

    沈初宜坐在稍間，看不見兩人表情，也不知蕭元宸是什么反應。

    不過她能聽到蕭元宸的聲音很平靜。

    “母后，事情不急?！?/br>
    蕭元宸直接了當拒絕了。

    蕭元宸的性子太后很清楚，故而并未生氣，依舊是嘆了口氣。

    “你這孩子，就是太重情誼了?！?/br>
    太后說到這里，才道：“前幾日白家的主母入宮，談及家中的孩子，他們家的二小姐如今也有十八了?！?/br>
    她道：“之前選秀時，那白二小姐生病，臉上起了疹子，便沒有入宮，如今病好全了，就又惦念起此事?！?/br>
    沈初宜聽出了太后的猶豫。

    不過太后還是把話都說出來：“之前那顧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剛入宮的秀女也進了冷宮，宮妃一下子就少了，如今瞧著，這一屋都站不滿?！?/br>
    “不如再臨選兩三位秀女入宮？”

    沈初宜忽然明白，莊懿太后的本意并非是讓蕭元宸立后，只是為了讓那個重點提及的白家二小姐入宮。

    如今太后正病著，還為皇帝陛下cao心，蕭元宸又已拒絕了一回，此番再拒絕太后實在不美。

    沈初宜以為，這一次蕭元宸應當不會拒絕了。

    果然，蕭元宸輕聲開口：“此為小事，母后同睿母后商議便是，不過宮里也不需要那許多宮妃，便只額外下旨，讓白氏女入宮侍奉便好?！?/br>
    莊懿太后果然歡喜。

    “好，好，有我同你母后，一定不叫你煩心?！?/br>
    “份位上如何定奪？”

    蕭元宸道：“兩位母后做主便是?！?/br>
    該說的事情說完，太后的聲音明顯有力許多：“好，母后知曉了?！?/br>
    該說的事情說完，蕭元宸倒是不急著走，他又陪著太后說了會兒話，大約坐了兩刻，吃了一碗茶，才終于起身

    。

    “母后，兒子還有要事，不能久陪，還請母后饒恕則個?！?/br>
    莊懿太后道：“你快去忙吧?！?/br>
    “母后好好修養，兒子告退?！?/br>
    蕭元宸便起身，大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