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恥信徒 第78節
警笛聲格外有穿透力, 天色將暗, 紅藍色的光波變換著打在地面上, 救護車緊隨其后。 正值晚高峰,黎硯知不緊不慢地順著車流開。 到了酒店她像往常一樣, 刷卡上樓。 電梯門關閉的那一刻,另一間電梯門緩緩打開,一行警察押送著當事人出來。 套間里亂成一鍋粥,黎硯知作為案情相關人被允許進入到里面。 血跡主要集中在客廳的沙發上,桑珠的床鋪,白天鋪蓋一卷,便可以繼續若無其事地恢復沙發的身份。 沙發是灰色布藝,血跡刺破表面,已經滲透下去,像某種神秘符號。白色的地板上被殃及些許,似點點紅梅。 看來這里就是第一事發現場。 房間里,醫護、警察都在忙著,黎硯知既不是當事人,也不是目擊者,警察在對桑珠問話,桑珠身上手上也沾了血,已經干了,像只輕薄的紅色手套。他還沒能緩過來,魂不守舍,只來來回回重復“和我沒關系”。 梁昭失血過多,醫護正在給他上止血帶。他的臉無力地倒向一側,刀口貫穿整張面部,rou從皮里翻出來,是完整的缺口。 黎硯知站在一旁,由于不緊急,所有人都像看不見她,她穿著黑色毛衣注視眼前的一切,仿若真正的鬼影。 房間的窗戶沒有關,冷風裹著血腥氣吹進來,陣陣陰寒。 黎硯知順著風吹來的方向看過去,回憶起那個同樣涼爽的夜晚。 她也是站在窗前。 窗口望下去,能洞悉外面的一切波動。如出一轍的場景,車輛停在外面,犯錯的人被兩邊扼住肩膀,不由分說地塞進車子里。 四面落鎖之后,車輛就是一座移動的牢籠。 那次被鎖住的是班長,這次被鎖住的卻是李錚。 耳邊似乎又響起嚴厲的聲線,她回頭,恍惚間是黎書皺著眉頭看向她,黎書總是在這樣的時刻下結論。 “我就知道你不會改?!?/br> 上次也是這樣,她指著窗外落荒而逃的鄰居一家,卻又像在指認她,“是你,對不對?!?/br> 黎硯知不明白,從始至終她都對此疑惑,這種事情有那么重要?但她知道,黎書和許多人一樣,對正義有著莫大的期待。 她只好在那一刻轉而說起能讓黎書開心的事情。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嗎,現在我有了?!?/br> 她關上窗戶,將鄰居家的車子發動的聲音隔離在屋外?!拔蚁胱鰧а?、作家之類的職業?!?/br> “我也是最近才確定這件事?!?/br> “大多數人一生都在被動的接受世界反饋給她的觀點,更多的人沒有自我,要主動去承載別人的想法,用來支撐自己。這也許是一種更容易被接受的精神控制?!?/br> “文本,影像都是很好的載體,同樣是用主角去同化受眾的情況下,這兩種的速度比較可觀?!?/br> 黎書艱難地消化她的話語,退后一步,不可思議道:“你太可怕了?!?/br> 她嘆氣,“是啊,我太可怕了,可你為什么要發現?” “我們之前相處不好嗎,弄成這樣,真讓人傷心呢?!?/br> - 案情沒有什么懸念,更不存在難以偵破的疑點,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動手的人是李錚,受害者傷情鑒定為重傷一級,容貌重度損毀,左肺切除。 作為關鍵證人,桑珠被再三叫到警察局問話。 一次又一次的復盤中,桑珠逐漸將過程完整陳述出來,“那天原本和任何一天都應該一樣,當時李錚站在島臺邊上做飯,他帶了電鍋,飯每天都做,沒什么特別的?!?/br> “我看到了他用過的溫度計,就把放了退燒藥的水端給了他,說是梁昭準備的?!?/br> 警察打斷他:“所以是梁昭準備的嗎?!?/br> 桑珠搖頭,“不是?!?/br> “那你為什么要這么做?!?/br> “我只是想讓他們關系緩和一些,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總是那么僵持著,需要有人給他們點臺階下?!?/br> 他說到這句話,做筆錄的警察微不可查地對視了一下。 顯而易見,從結果來看,桑珠給出去的不是臺階,而是刀子。 “我說的時候,李錚還沒喝,他沒什么特別大的反應,低頭聞了一下杯子,然后就往沙發那邊去了?!?/br> “他拿著刀,你為什么不攔住他?!?/br> “我開始就說了,因為他那天的行為沒什么特別的,他話一直那么少,沒什么表情,連走路的速度都和平時沒什么區別,任何一個人在現場,都不會覺得他是去殺人的?!?/br> 桑珠停頓了一下,和之前一樣再次猶疑道:“他就這樣走到梁昭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梁昭轉臉的時候,他平靜地用菜刀割開了梁昭的臉,然后把刀插進了梁昭的胸口?!?/br> 警察再次發問:“作案時他有說什么嗎?” 桑珠不太確定,“不知道,也許有吧,但我只聽到梁昭的慘叫?!?/br> 與此同時,另一間筆錄室里,黎硯知也在接受警察的問話。 “你和受害者的關系是什么?!?/br> “戀人?!?/br> “你和犯罪當事人的關系是什么?!?/br> “兄妹?!?/br> “你對李錚的精神病史知情嗎?” “不知情?!崩璩幹械幕卮鸲己芎啙?,并且無可挑剔。 警察翻閱著李錚的病例,他初次發病是在三年前,那時黎硯知人在國外,并且已經和李錚斷聯。兩年前李錚的病情趨于穩定,一開始還會去復診,后面直接不再去醫院。 直到這次,他再次發病,并且忘記自己曾經患病的事實。 這種情況下,家屬不知情倒算是合理。 案情到了這里已經查無可查,經過精神科的鑒定,李錚傷人時正處發病期,無法控制個人行為。他堅信梁昭想要謀害他,而自己只是出于自衛的反擊。由于他的血親皆已離世,政府實行強制醫療,將他移交到六院。 事情告一段落。 梁昭少了一半的肺,勉強活著,只是臉徹底毀容了。不幸就這樣像山路上隨機滾落的巨石,飛撲著砸向他。梁昭想不明白,他只知道自己的臉變得惡心又恐怖,臉部剛拆線的那段時間,他砸毀了病房里所有可以反光的東西。 兩個月里,黎硯知第一次來看他。 沒有進門,而是和他的jiejie在走廊里打著越洋電話。 “梁昭毀容了,你抽個時間過來一趟,把他接走?!?/br> 黎硯知的語氣冷淡,仿佛梁昭只是一個質量有問題,需要退貨的殘次品。 kari絲毫沒有弟弟被折辱的不快,有些夸張地笑道:“這么快?”沒有得到黎硯知的解釋,kari依舊樂呵呵,好像她是多么隨和的性格一樣。 “雖然我很想見你,不過我現在實在走不開,”她將“實在”兩個字咬得很重,像是在佐證她的真誠。 “等會我給他買張機票,讓他自己飛回來吧?!?/br> 這些事情和黎硯知已經沒有關系,她并不關心:“隨你們?!?/br> 掛斷電話,黎硯知很有預見地轉頭。 病房里,梁昭的眼睛一直在看著她,大概也聽到了她說的那些話,那張丑臉呈現出痛苦的神色,在被她注視的瞬間,短促地冒出一聲嗚咽。 “她不想見我嗎,我能不能自己和她通個電話?” 護士閉了閉眼,又是這個難搞的病人,平時不顯山不漏水,一發起瘋來四個人都按不住。面對他的要求,醫生和護士也只好暫時拖住他。 “先把今天的藥吃了,打電話的事我們會幫你申請哦?!?/br> “不要,你每次都這樣說?!蓖瑯拥脑捫g用了幾次,明顯已經沒有了可信度。病人不和她多說,直接從病床上下來就往外沖。 這種情況發生過許多次,醫生幾乎是條件反射似的掏出一支安定,扎在他身上。 空氣瞬間恢復平靜。 “正好到午休的點了,他應該能睡個好覺?!闭f著,醫護帶著記錄本離開了病房。 午后的陽光斜著跳進窗內,溫酒一樣,流淌進每個人的血液里,午間的睡意像微醺一般襲來。 李錚平躺在病床上,雙目微闔,已經住進精神病院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他大致習慣了這里的作息,偶爾,醫生會這樣,讓他強制入眠。 安定注射后他并不是立即進入睡眠,只是身體會癱軟,失去行動能力。 很多時候,他是這樣閉著眼 睛,等待困意的忽然降臨。 恍惚間他聽到風將門吹開了,吱呀一聲。 走廊里混雜的氣味隨著暖氣的溫度涌進來,然后是一陣腳步聲。這是常有的事情,很多醫生會在午休時間查房。 可是,下一秒,李錚卻掙扎起來。 他聞到了,和他身上一樣的,病人的味道。 他奮力睜開眼睛,一張猙獰的俊臉直接擠入他的視線。 李錚渾身發冷,面前這張陰惻惻的笑臉,不是別人,正是當年他親手送進這里的夏侯眠! 見李錚認出他,夏侯眠嘴角咧得更大,“看來你也不是完全無視我啊?!?/br> 下一秒,夏侯眠的聲線和眼神一起冷下去,“我早就警告過你?!闭f完他支著右手掐住李錚的脖子,這些年來,他在精神病院吃好喝好,營養均衡,即便斷了條手,抓住打了安定的李錚也是綽綽有余。 他將李錚狠狠摜在地面上,像敲鼓一樣,發出一聲悶響。 李錚掙扎著往外爬。安定的作用讓他很難組織完整的語言,斷斷續續,“要..硯知..” “放過...求...” “硯知”這兩個字讓夏侯眠變得更加瘋狂,他抬腳踩住李錚的后背,咬牙切齒的樣子像是要將他的身體踩穿。 “想求我放過你?”夏侯眠情緒激動,“我難道沒有給過你機會嗎!” 他大力將李錚翻過面來,從褲腰里掏出一只筷子。和其它筷子不同的是,這只筷子前頭已經被磨成錐形,甚至有了幾分拋光的樣子。 “我不是警告過你嗎!是你毫不悔改,竟然還敢取代我!” “跑到老宅向我炫耀的難道不是你嗎!” “你這個賤人,站在硯知身邊的人明明應該是我!” 夏侯眠的嘴巴大張大合,在李錚模糊的視線里慢放,與那天舉著菜刀的自己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