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我明早還有訓練,晚上睡不了幾個小時,側臥就行了?!彼f,“你先搬?!?/br> 孟苡桐欲言又止的,還想說什么,但一看宋弈洲那個表情,到嘴邊的話還是壓了回去。 她沒多鬧,最后點了頭,說好。 縱然結婚的實質在消磨他們之間的隔閡,但很多事的緩和,依然需要時間。 孟苡桐東西很多,但搬只花了不到四十分鐘的時間,就是因為宋弈洲明早還有訓練,她不想耽誤他太多的休息時間。 一搬好,她就以還有公事處理為由,先回了房間。 他們進房間都有隨手關門的習慣。 彼此了解,所以宋弈洲那邊很快也關了門。 待在這個朝東的房間,孟苡桐說不出心里什么感覺,但就是看著連夜晚都光線明亮的室內,她試圖關燈去藏匿這種鮮明的亮,心眼還是控制不住地變得酸脹。 不想去想曾經的那個回憶。 她疲憊地身子往后一躺,人就倒在柔軟的床上,夜晚了,困意漸漸來襲。 整個家都沒有什么動靜,很快靜謐取代清醒,孟苡桐還是睡著了。 她原以為領證的今天,她會情緒異樣到睡不著。 但真當夢境來襲的時候,她才發覺,有時候,或許連夢境都存在比現實真實,發人深省。 夢里,她還是那個十七歲的孟苡桐。 是那個格外冷的初冬,淋著蒙蒙細雨,一身華頌附中藍白校襯,只套了件松垮灰色校服站在閔江市最大墓園的孟苡桐。 身后是入冬枯敗的墓林。 而身前,孟敬儼身邊站的是一同來悼念孟苡桐生母覃舒的韓婧茹。 孟苡桐一個人站在整個隊伍的最前面,手上捧著覃舒的骨灰盒,她強忍著眼淚,聽著韓婧茹安慰孟敬儼的話:“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敬儼,你是苡桐的爸爸,還要撐起整個孟家,你不能垮?!?/br> 孟敬儼當真是悲傷了嗎? 孟苡桐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天的北風實在是太冷了,冷到她一次次控制不住流下的眼淚都擦不干凈,最后全都黏膩糊在眼前。 即便孟苡桐早就知道并接受覃舒在她初一那年就和孟敬儼冷戰鬧崩離婚的事,她也還是難以接受覃舒和孟敬儼相識整整四十五年的情誼,會敗在韓婧茹和孟敬儼不到一年的邂逅里。 覃舒和孟敬儼離婚不到一年,韓婧茹就開始光明正大站在孟敬儼身邊,出席外邊的各種場合。 身邊所有人都在問孟苡桐是不是又要有后媽的時候,孟苡桐整個初二都因為覃舒越來越差的身體而不停學校、醫院、孟家三點一線。 她不信外面傳聞的所有。 無論鬧的怎么兇,孟苡桐都說孟敬儼雖不是個夠細心的長輩,但也是細枝末節疼愛她的好爸爸。 她信覃舒病危時候,自己聯系不上孟敬儼只是因為爸爸在忙。 和從前一樣,她的爸爸很忙,每天都在忙碌開會,以及出差各種事項,他接不到她的電話只是因為他們有時差。 可當高二那年,覃舒病危到進搶救室的時候,孟苡桐實在撐不住了。 酷寒的大冬天,整個閔江就她一個人,她聯系不上身邊所有人,孟敬儼不接電話,她就一遍遍地打,甚至在知道覃舒因為當年和孟敬儼結婚早就斷了和父母的關系,她也在嘗試。 不停地打,終于有人接了。 可孟敬儼那頭的電話響起的是個女人聲音。 她略帶微笑地問:“苡桐?” 孟苡桐整個人凍到臉色慘白,站在手術室外邊,握著手機的手都是顫抖的。她難以置信自己聽到的,對面的人還知道她的身份。 是韓婧茹。 整整三天,換來一句“苡桐”。 “啪”的一聲,孟苡桐直接把電話掛了。 整整十幾個小時的手術時間,孟苡桐整個人的腦子都是亂的。 她在想,剛剛是不是她的錯覺,是不是她聽錯了,就算孟敬儼在她初三那年已經帶著韓婧茹來給她見過,他也不會不顧覃舒病情的。 但當走出手術室的醫生都是向孟苡桐無力搖頭,說:“對不起,我們盡力了,節哀?!?/br> 孟苡桐終于還是聽到了天崩地裂的聲音。 那一刻,是連心都破裂的痛苦。 孟苡桐第一次這么痛苦地跌坐在手術室外的地上,孤立無援,這幾年,她不得不接受父母感情破裂離婚的事實,不得不接受母親身體每況愈下的現實,同樣,不得不接受父親或許真的已經找到新愛人的事情。 又或是,從覃舒和孟敬儼爭吵未果,冷戰到離婚開始,他們就已經彼此冷血到想要老死不相往來,不再關注對方任何丁點的消息。 孟苡桐想哭,卻又悲痛地哭不出聲。 她不知道該怎么去扛眼下這個搖搖欲墜的現實。 帶著體溫推進手術室的母親,出來,身體已經冰涼了。 后來整個喪事流程。 孟苡桐都沒哭,她強忍著撐完所有,卻在墓園看到出現在孟敬儼身邊的韓婧茹時,撐不住了,眼淚瘋了一樣往下掉。 那幾天,韓婧茹和孟敬儼,還有韓知逾新拍的全家福送到孟家。 照片上沒有孟苡桐,也不會有孟苡桐。 因為她厭惡每一次和韓婧茹見面的機會,更無法忍受這樣以家人身份出現在孟家的全家福里。 孟苡桐感覺自己走投無路了。 墓園里,寒風吹的她頭疼,惶然和無助幾乎將她侵襲。 看著覃舒的骨灰盒徹底安葬下去,孟苡桐整個人都像被抽空了精神,連后來該吃的那頓送別宴都沒吃,她強撐著力氣聽著旁邊宋昱銘和唐瑾的關心,拿出手機,找到了宋弈洲的名字。 知道宋弈洲因為出不了學校,沒法過來。 但這一刻,不知道為什么,光是看著他的名字,孟苡桐強壓的委屈和難受又像一把火,瘋了一樣燒起來,她撥了電話過去。 然而,對面是忙音。 接連三次,都是反復的忙音。 孟苡桐不知道自己幾天不吃不睡的狀態,是怎么渾渾噩噩到的宋弈洲所在大學。 她站在傳達室門口的時候,整個人都在抖,止不住地發抖。 門衛看她都心疼,說要先給她棉襖穿著,但孟苡桐沒有穿,她甚至恍惚到根本都沒聽清門衛說的是什么,就搖了頭,帶著哭腔說要找宋弈洲。 她在校外等他。 宋弈洲出來的時候,就眼睜睜看著一身單薄校服的孟苡桐蹲在路邊發抖。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孟苡桐。 就算知道覃舒的情況不是很好,孟苡桐一直以來表現在他面前的都是溫暖明媚的樣子,她最擅長把自己好的一面展現給他,自己吞噬所有的負面情緒。 而當負面情緒積累太多之后,一朝觸底,而后迸發。 孟苡桐再忍不住了。 他走近,把厚重的羽絨外套裹住她的時候,孟苡桐抬頭。 這一眼,宋弈洲看盡了她的破碎。 也是他從未見過的破碎感,讓他心一瞬間沉下。 “為什么又不好好穿衣服?”他企圖讓質問拉回她的消沉。 但孟苡桐抬頭,只有極強的哽咽和崩潰。 她說:“宋弈洲,我沒有家了?!?/br> 是真的。 原來這一次,她是真的沒有家了。 ...... 而這樣的夢,一次又一次地反復出現,孟苡桐不知道她睡著之后,宋弈洲在她的房間外面站了很久,他有話想和她說,但聽著里面的悄然無聲,還是很輕地推開了她的門。 只見漆黑一片的環境里,孟苡桐蜷縮成一團睡在床上的模樣。 是慣性保護自己的那個蜷縮姿勢。 宋弈洲的心一下子澀了下。 他走近,能聽到她很沉很艱難的呼吸,像是完全沉浸在痛苦的夢魘里,無法自拔。 她感知不到他現實中的存在。 卻能感受到莫名溫暖的靠近。 就像清晨第一縷明媚的陽光,終于也能落在她身上。 孟苡桐不經意朝著宋弈洲的方向靠了靠,宋弈洲就伸手將她攬進了懷里。 他輕撫著她后背的動作,很輕很慢。 一直到她聲息平穩。 這一幕,幾乎將過去和現在的所有都聯結。 原來。 不是她早已習慣背陰。 而是這么多年,了解她不喜背陰的人,被她弄丟了。 而如今,他回來。 帶著光,還有她的家,一起回到她身邊。 昏昧總是分外滋長酸澀。 宋弈洲輕撫她眉眼的手都有輕顫,他一個從沒出現過失誤的人,一個自詡做什么都會贏的人,卻還是在和她的感情上出現了這么多年的差池。 甚至是這一輩子幾乎都會擦肩而過的重大失誤。 該怎么慶幸現在得已從頭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