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
宋珂看見前面那個破敗的店面,連招牌都沒有一個,門頭斑駁,灰墻上剝落出大片痕跡。門邊立著塊歪歪斜斜的硬紙板,上面手寫了幾個菜名,都是面。 小店不大,卻坐得滿滿當當,里頭的人大多穿著灰撲撲的外套,腳上是沾了泥的膠鞋,臉上糊著一層風吹日曬出的黯黃,熱熱鬧鬧地吆喝著,碗筷碰撞聲不絕于耳,倒是比別的店熱鬧很多。 “您不是問我想吃什么嗎?”余清淮站定,說,“我想吃面,少爺?!?/br> 山下是個小鎮,鎮上林林散散開了幾家飯館,宋珂遠遠一掃,便覺得一個都不想進。沒想到,余清淮指著其中最破的一個店面,說她想吃。 他這會兒開始后悔,為什么要去詢問余清淮的意見,看余清淮這什么眼光,這像是能吃飯的地方嗎? 他們兩個僵持在門口,過了一會兒,還是宋珂敗下陣來。 “好吧”,他說,“吃壞了肚子別怪我?!?/br> 說完又瞥了眼店里那一片混亂景象,滿臉寫著抗拒。 余清淮不管他的臉色,轉頭就走進了店內。 宋珂磨磨蹭蹭跟著后面。 他看著面前油膩的桌子和黑黢黢的凳子,拿出濕巾擦了又擦,才勉強愿意坐下去。 他倨傲的說“我不吃,你吃吧?!?/br> 雖然他也很餓了,但他寧愿餓死也不在這種地方吃東西。 余清淮點了一碗牛rou面,然后兩個人便面對面坐著,相顧無言。 此時,余清淮顯然比自己自在的多。這倒是和之前他們在法餐里境遇,反了過來。 哪怕現在是宋珂這輩子,最灰頭土臉的時候,他也是這里面最顯眼的存在,因而在這個簡陋的面館里顯得格格不入。 他皮膚很白,一副驕矜神色,哪怕坐著的椅子腿短了一截,坐上去咯吱作響,他的背也打的挺直。 衣服皺了還有些臟,卻是貨真價實的設計師款,剪裁挺括得與旁人判若兩界。 余清淮注意到,四周的人都在悄悄打量他。宋珂坐在這里,就像誤闖進雞窩的一只白鶴,那副樣子,放進慈善晚宴也毫無違和。 余清淮點的面很快端上桌,余清淮去拿桌上筷筒里的筷子,準備吃面。 宋珂隨意瞥了眼那塑料筷筒,表面泛黃,印著些看不清的老廣告,筒口還有油漬干裂痕。 他趕緊攔住余清淮,“你等等,”他說,“這筷子也不知道洗干凈沒有?!?/br> 他一邊說一邊去翻她的背包,打算拿出他的筷盒。 結果手還沒碰到拉鏈,就見余清淮對著他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情,邊說“少爺,我不嫌臟”,邊快速從筒子里抽了雙筷子出來,面不改色地夾了面送進嘴里。 沒能及時阻止,宋珂只有訕訕放下他拿筷盒的手,盯著余清淮一筷接一筷的往嘴里送面。 他們除了上一次在法餐廳,就沒有同桌吃過飯,他不知道原來余清淮正常吃飯是這樣的。 活像剛從監獄里放出來似的,那叫一個餓狼撲食。 沒多久就下去小半碗。 不是說女生們都是小鳥胃嗎?吃幾口就飽了那種? 那余清淮這樣能感覺能吃下一頭牛的好胃口,算什么? 宋珂一直盯著余清淮吃面,腦海中跑動的念頭從“她這么能吃怎么還這么瘦?”,一直到“這面真有這么好吃?” 余清淮吃得太香了,簡直叫大快朵頤,那面估計有點辣,她額頭上滲出細細的汗,但她挑面的速度也沒慢過。 宋珂看著看著,漂亮的喉結滾動,已經不自覺吞了很多次口水。 他終于忍不住問余清淮,“真有這么好吃???” 余清淮點點頭,手上不停,腦袋都沒抬起來。 宋珂若有所思,想著,難道小鎮上也有隱藏的珍饈? 他認真的研究了一會兒墻面上的菜單,那字像是用刷子蘸著漆,直接刷上去的,全是“牛rou面”“雜醬面”“酸菜面”一類,看不出來什么。 最后他降尊紆貴般,點了個和余清淮一樣的牛rou面,看了看余清淮冒汗的樣子,又說,少放點辣。 語氣很像在說,“牛排五分熟?!?/br> 很快,和余清淮面前一樣的牛rou面端上來了,宋珂從包里拿出他的筷盒。 那是一個木質的小盒子,深棕木色,盒蓋上雕著繁復的藤蔓圖案,是他在意大利一個木器店里買的,說是橄欖木手工雕刻,連筷身上都有呼應的浮雕細節。 精致又考究。 余清淮恰好這時抬了下頭,剛還看見宋珂正用自己的那雙雕花筷,遲疑的挑起一撮面,那雙骨節分明的手落在這樣的物什間,確實有著說不出的好看與般配。 宋珂看了一會兒眼前油汪汪的面,又抬頭再看了一眼余清淮,再次猶豫了一會兒,才皺著眉頭,勉為其難的吃了一口…… 嗯……怎么說呢,還可以。 但余清淮的樣子也太夸張了吧,搞得他以為是有多好吃。 不過,她吃飯的樣子確實挺有食欲的。 宋珂的目光落在她唇上,那唇因辣意泛起潤澤,有些微紅,溢著瑩潤的光。 他不知不覺也把一碗面吃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