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漬
陽光落下來,碎成金色的紋。來人步子懶洋洋的,走得很慢,手里還捏著手機,懶得接電話的樣子。 男孩走到校門口,跟前那個染頭的朋友說了兩句什么。 朋友指了指她這邊。 他才抬起頭,看向她。 四目相接的那一瞬間,余清淮低了低頭,像是個規矩的服務員。 自己的目光只在那張臉上停留了三秒。 但三秒夠了。 近看這張臉,更像方燕那個女人一些。 方燕哪怕到現在這個年齡都是大美人,他的兒子肖似她,皮膚很白,棱角分明,眉尾生得極淡。 他慢吞吞走到她面前,報自己的電話號碼。 “宋珂”連大名也報出來,聲音比電話里更沉了些,也更輕慢。 “給我吧?!辈坏扔嗲寤捶磻?,男孩伸長手輕輕巧巧就把外賣袋扯了過來,仿佛在這里耽誤一秒都覺得浪費,頭也不回地走了。 黃頭發的男孩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伴隨著“抱歉啊宋少這人非要本人下來拿……”斷斷續續的聲音,越走越遠。 “祝您用餐愉快?!卑肷?,余清淮望著他們的背影,自言自語。 然后把目光掉向自己的手機,給這個電話號碼點了保存,比照了訂單電話上的名字,認認真真設置了備注名。 宋珂。 接著,她回望一眼少年來時的方向,就跨上電動車,再也沒回過頭了。 ……… 餐廳晚班下午四點準時開工,開工前的十幾分鐘,員工們三三兩兩擠在狹小的休息室里。 男員工靠在椅背上,大聲嚷嚷著昨晚在群里看到的黃段子,說到興奮處還把腿翹到對面的桌上,笑得前仰后合。 幾個年紀差不多的女生圍在一塊,討論得最多的,是哪位廚師最近又在追哪個新來的服務員,還有哪個客人長得像個小明星、小費給得特別大方。 也有人指著手機屏幕感慨:“你看這個美甲,二十塊錢做的,跟六十八的一模一樣?!?/br> “你怎么還沒卸上次那一套?” “沒時間啊,忙死了,等休息再弄?!?/br> 話題像無根浮萍,一會兒東,一會兒西,全靠誰話多誰帶節奏。 余清淮坐在最角落的位子上,背后是堆著紙巾箱的高柜,腿上攤著自己的小背包。 她沒接話,也沒人注意她。 她低著頭,用這點擠出來的時間—— 在查宋珂的資料。 有了電話號碼的好處是,在這樣一個網絡時代,僅憑11位數字,就可以挖出足夠多的東西來。 余清淮以為,估計還得費點時間,才能查到更多信息。 卻沒想到,格外的順利。 不僅微博上一搜他的名字,就跳出來好幾頁帖子,甚至百度上也查有此人。 方燕的兒子——宋珂,居然是威德國際學校遠近聞名的校園風云人物。 不僅成績常年穩居年級第一,更重要的是——他的臉。 微博上的討論大致分兩種,一種是拜“學神”的,另一種,幾乎全是偷偷發他在學校里的照片。 這些照片大多高糊,像是隔著cao場偷拍的,構圖不講究,光線也不好,甚至有一半是背影。但哪怕這樣,也能看出他身量頎長,膚色偏白,輪廓分明,是種生得格外出挑的英俊。 照片里的其他人,全都成了模糊的背景,襯托得宋珂像從雜志頁上走下來的——疏離又矜貴。 余清淮盯著照片放大的畫面,宋珂走在最前方,被同樣穿著國際校服的人簇擁著,看起來像是“跟班”,仿佛以站在他身邊為榮。 有個外校女生在評論區感慨:“宋學神月考又是第一,比年級第二多了整整二十七分。A大提前批不是穩了嗎?” 余清淮看到這里,頓了頓。 A大。她曾經最想去的大學。 她閉了閉眼,腦海里浮現出一個畫面:如果宋珂在高考前夕出了什么事,影響了發揮……方燕的臉,會是什么樣的表情? 她緩緩低頭,才發現自己的指尖一直在摳桌邊的木架縫隙,指甲縫里還沾了點細小的木刺。 “小余,要備菜了!”外頭同事在催。 “來了!”她應聲,從塑料椅上站起,一邊拿起工作服套在身上。 憑什么? 她想。 憑什么方燕的兒子就可以一帆風順,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 如果不是那件事,她本來可以像宋珂一樣上高中、考大學,也許也能去A大。 憑什么? 員工休息室窄得更像個儲物間,空氣不流通,她一動,穿在里面的背心就濕了,貼在身上悶熱又黏膩。 工作服上有一滴洗了很多次也洗不掉的油漬,她低頭看著那滴油漬,眼前卻浮現出另一幅畫面: 那輛停在店外的昂貴轎車,白手套的司機,車里少年白凈無瑕的側臉,像被妥帖安置在燈光下的展品。 她透過這滴油漬,望見自己和他之間天壤之別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