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0:塞外雪
“驚野?” “嗯?!?/br> “你又做噩夢了?” “……” 胥堯嘆了口氣,拍著我的肩安慰道:“睡不著的話,我陪你出去走走?” “不用了,我一個人就行?!?/br> “那好,早點回來?!?/br> “嗯?!?/br> 我垂著眸低低應了一聲,掀開營帳幕簾,冷雨呼嘯而來,刮得人滿面風霜,那寒意直入肺腑,往我的舊傷上躥。 好疼…… 我閉上眼,順著那痛感逐漸描摹成一個字。 是秦字。秦御書的秦字。 這個名字縈繞在我的舌尖,咀嚼了一圈后又咽了下去。 我苦笑不已,明明已經過去了五年,這人還是陰魂不散。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在我大腿根部刻下了一個字,結出的血痂掉落后顯印出紅痕,不管我用多好的膏藥都祛除不掉。 這簡直就像是被打上了秦御書的專有標記,這輩子都只能活在他的陰影之下。 風雨愈盛,我握著一盞油燈穿行其中,腿已痛得麻木。 我從懷中小心拿出一張泛黃的畫紙,看了兩眼又收了回去,生怕不小心將它打濕。 是五年前從京城帶過來的,也是我最后一點關于秦御書的東西了。 剛到西北邊塞之時,我總是隔三差五將畫拿出來看,覺得那人在冥冥中會庇佑我。后來血流得多了,怕弄臟,就不敢再拿出來了,也不敢帶到戰場上去,于是我特地找工匠做了防護的東西。 本來是沒什么念想的,如今……如今倒是真成了念想,畢竟再也沒有機會相見這畫上的人了…… 還是不要相見為好。 我在心里如此感慨道。 那人本就卿相之姿,絕世之貌,似我這般薄命的武夫,就該默默翹首望月,我最好的下場,就是留著這點念想,然后死在某個邊陲賤民的刀下,將所有的一切帶進黃沙里。 我又摸出了一個檀木盒子,上面的雕花紅漆早已斑駁,但里頭褪色的紅綢卻裹著一塊光華流轉的玉佩。 我至今都不知道,忠叔將這塊玉佩給我的目的是什么。 自林府逃出后,我一路遭到不少追殺,那枚銀翕項鏈中,藏著我爹舊部的消息,我拿著那東西去找人幫忙,卻被有心人提前埋伏,險些喪命。 我親眼看著無數人為我而死。 最后一個護衛臨死前對我說:“林少爺,去西北吧……” 他拿出了一套通行的文書給我,隨后換上我的裝束從萬丈高的懸崖上跳了下去。 林府徹底敗了。 我打開文書,里面是驚野二字。 我還差三個月弱冠,這是我爹為我提前取好的字。 林狘已經死了。 從此以后我就是陸驚野,陸是我娘的姓,她生在秀麗的江南水鄉,只可惜攤上了我這個逆子,因難產客死京都。 我拿著文書很順利就出了關口,一步步從春日血色的京城,走到了永冬極寒的塞北。 這里同樣是一個容易死人的地方。 人的骨頭尤為輕賤,馬蹄下,盔甲隙,烽火里,散得到處都是,踏碎的,砍斷的,燒枯的,想認也認不出,血rou混著沙土埋進不見天日的硝煙中,只要還活著,無論在什么時候,好像都能被死不瞑目的冤魂纏上,人命在這里唯一的主人就是將領手中的令旗,旗往哪指,命就往哪填。 或許正是這樣的地方,才不會在乎人的過往,反正結局都一樣,幸運點的話,說不定有人能撿著你的骨頭,逢年過節倒點酒祭奠陰間的魂。 塞外五年,我一路從無名小卒升至萬夫長,拜托我替他們收尸的人越來越少,同期進來的竟然只剩下了胥堯一個。 我無聲嘆了一口氣。 身側冷意更甚,我在漆黑的深夜抬頭,幾點白沫落在臉上融成水。 初雪漸深,有些東西卻鋪天蓋地涌來。 我伸出手,接了一灘雪,對著遠方道:在京城的人,或許一輩子也賞不到塞外這般肆意狂亂的雪吧…… 沒關系,我還會見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