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縱驕狂 第33節
方驚愚湊近前去看,只見那本應空蕩蕩的眼眶此時已長出眸珠來,遂笑道:“應是只燙一會兒,片晌后便好了?!?/br> 獨眼男人坐著,然而越來越坐立不安,臉上薄薄掛了層冷汗。方驚愚尚未覺驚奇,然而忽見他那眼珠上竟冒出粒粒黑點來。 突然間,那黑點愈來愈大,像霉斑一般布滿眼球,下一個瞬間,無數細小的瞳子在頭項那眼珠中睜開,死死盯向方驚愚。 方驚愚毛骨悚然。 當他察覺到不對時,一切已然太晚,頭項的另一只眼珠忽似翻白肚的魚兒般翻了上去,而他的口里傳出一陣熊嚎一般狂烈的嘶吼。 突然間,方驚愚遭受了猛烈的一擊?;剡^神來時,頭項已然揮拳打來,拳頭正中他胸腹,傷口頓時迸裂,鮮血四溢。方驚愚狠狠摔到墻上,男人又是一拳揮來,勁風獵獵。 不對勁!方驚愚勉力支起精神,旋身避讓。拳頭落在土墻上,因“仙饌”而變得粗實有力的臂膀竟生生打破了墻面。頭項突而失了神智,痙攣不已。肌膚似旱魃肆虐后的荒地,開始皴裂。一個可怖的念頭如閃電般劈入方驚愚的腦海:頭項如今的模樣——像極了在覓鹿村里吃了“雍和大仙”的rou粥、混亂病狂的“走rou”! 再一望倒在桌上的那杯盞,仍有一點漆黑的酒液余在里頭?!坝汉痛笙伞钡哪莚ou粥、以及“走rou”們的血液也是烏漆墨黑的,加之那“大源道”的教主曾口口聲聲地稱自己為“雍和大仙”……方驚愚忽而想起師父玉印衛與他說過的話:“此物服食得多了,便會有神智昏昏、命喪黃泉之兇險。常人若飲至第二杯,便多七竅流血而死?!?/br> 不錯,服食“仙饌”有性命之虞,然而他們先前皆沉浸于凱旋的喜悅里,對此并未多慮。這“仙饌”與那“大源道”教主又有何關系?一時間,種種心緒錯綜復雜地麻纏在方驚愚心頭,“仙饌”那清冽的花香在此刻嗅來也格外甜膩。它宛若蛇毒一般麻木人心神,可最后卻能使人穿腸裂肚?!跋绅偂焙汀皉ou粥”,二者怕是同根同源! 忽然間,方驚愚遍體生寒。 于一瞬間,他似是明白了許多事。他已見識過蓬萊的白日,然而卻對蓬萊的黑夜知之甚少。像頭項這般因飲“仙饌”而發狂的仙山吏應不在少數,然而他們的下場只得是歸于塵土。 “頭項——頭項!”方驚愚閃過一擊,不顧胸前傷口扯裂,拼命呼喝道,“你聽得見我說話么?” 男人充耳不聞,依然對他進行著雷霆怒濤似的攻擊,房中一時塵土飛濺。方驚愚冷汗滿身,心道飲了那“仙饌”,雖長回了一只眼,卻賠上了整顆人心! 門外人歡馬叫,有執鞭官在喝道鳴鑼,方驚愚隱隱聽到有人在拍院門,叫道,“方驚愚在否?仙山衛大人將駕到!” 現下正是生死一線之時,哪兒有空閑去開門?方驚愚方才分神一剎,頭項便掄圓了拳,向他面門鉚勁打來。拳頭落在墻上,土墻頃刻間和薄紙一般,四分五裂。方驚愚冷汗直下,道:“頭項,你將我那桌子用指頭切了便罷了,連堂屋都不留給我待客了么?” 男人自然聽不到他的話語,披發赤目,一如那夜追隨于“雍和大仙”身后的“走rou”。方驚愚順著墻上破洞一滾,進了跨院,三步并作兩步地奔至廂房,抄起榻邊的鋼刀,回身一擋。男人的拳頭正恰落在鋼刃上,可興許是遭了那夜“雍和大仙”黑血的侵蝕,這刀脆似春冰,竟一下斷了。方驚愚都來不及rou痛,便慌忙就地翻滾,抓起角落里用蓬草裹著的含光劍。 小院外蜩螗羹沸,龍旗耀武揚威地飛舞,鱷紋銅鼓鐺鐺作響,清開一條道。一架藍呢暖輿遠遠地過來了,道旁百姓雖伏首下跪,卻也禁不住好奇地揚眼偷覷。先頭的仙山吏見方驚愚遲遲不開院門,著了急,發狠似的敲,低聲嚷道:“方兄弟,快開門,你師父來了!”又有仙山吏道,“也不見方兄弟平日這么大架子。按規矩,仙山衛親至,哪怕是斷了腿也要從榻上爬下來磕頭的,今日瞧他這股怠懶勁兒,能去府里領上二十小板?!?/br> “但也是奇怪,為何仙山衛大人方才不來,偏挑這時候?” “因為方才大人在仙宮聽差,晚到了些??杉幢闶峭淼?,方驚愚這小子也還未梳妝罷了呢?!?/br> 仙山吏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貧嘴,門頁終于開了,然而來應門的卻不是方驚愚,而是灰頭土臉的燒火丫頭小椒。 “秦椒,你家方大人呢?”門邊的仙山吏道,“還有,你這一身黑布衫子怎能見人?仙山衛要來了!” “這不是黑布衫子,這原本是紅的!誰知道那扎嘴葫蘆在作甚?在房里拉釘頭、打羊角錘罷,乒乒乓乓的,一刻沒停過?!?/br> 仙山吏道:“你去換衣衫,咱們去叫他?!庇谑切〗凡磺樵傅剞D回房里去了。仙山吏們踏進院門,果真聽得一陣極大響動自庭中傳來,穿過垂花門,卻見廂房旁倒了一片土塊。有人笑道:“方兄弟胸口才被那教主鑿了只洞,怎么這么快便神采奕奕,能給墻鑿洞了?” 他們正說著閑話,卻聽得正房里動靜頗大,錚然作聲,而身后宅門里已涌入一批旗手來了。這下可不能耽擱了,仙山吏們一擁而上,在正房前站定,與方驚愚最熟識的那位上前去叩門。也不知怎么的,這一叩門,房里的動靜卻息了。 “方兄弟,你師父都到門口了,再怎么衣冠不整也當來見客了!”那與他相熟的仙山吏叫道,叫了一二聲皆不見回應,再一看院門,非但是旗手,鼓吹令也要鉆進來了,便橫下心來,猛一推槅扇。 槅扇敞開了,方驚愚果真在房面,也果真是衣冠不整的模樣。 然而眼見此景的仙山吏們皆瞠目結舌,一身冷汗。打鼓吹笳的聲音停了,庭院里陷入一片死寂。眼前的景象太過嚇人,連吹手只得把氣往肚里咽。 他們看見方驚愚手持含光劍,披著發,著一件單衣。眼神空洞無光,臉色蒼白,仿佛一片素紙,然而那素紙上卻淌著幾滴墨痕,那是點點黑血。 房中已然化作血海,漆黑的血漿飛濺一地,連房梁都在往下滴血,沖天腥氣撲面而來。一個著牌頭灰衫的男人倒于地上,正是那才得了“仙饌”恩賞的頭項。 而頭項此時正雙目圓睜,被開膛破肚,橫尸于方驚愚身前。 第37章 負屈含冤 片刻之前,廂房中如掀起一陣狂瀾湍濤。 方驚愚就地一滾,鋼刀破碎,已然不能用,他在角落里抓到含光劍,將劍刃出鞘,于千鈞一發間擋住頭項打來的迅猛一拳。 男人一通驚天大鬧,將椅凳箱柜又甩又砸,一時間房里碎木殘屑似下冰雹一般撲撲落地,成形的物件都摔得稀巴爛。 然而當他一拳砸來,方驚愚用劍脊相抵時,男人忽而退卻,就似盲虺遇了火一般。方驚愚想起含光劍以帝江血淬煉,傳聞可破邪誅魔,那由“仙饌”引起的狂態興許也是妖魔中的一種。 男人呻吟著,兩眼翻動,喉頭里好像滾動著一塊骨頭。 最后,他艱難地伸拳,遞到方驚愚身前。方驚愚以為他要毆打自己,慌忙閃身避開,卻聽男人道:“方兄弟……蓋竹坊趙宅,勞煩你去一趟,與我的妻兒說……” 方驚愚知他是在托付遺言,怒目而視道:“這些話留著你自己去尋他們說!頭項,這仙饌’的瘋勁不過一時半會兒,你等下便又恢復如初了!” 男人搖了搖頭,臉色青白如死尸,“我知道自己的身體……那‘仙饌’便似熔漿,將我的五臟六腑幾近侵蝕殆盡……去、去尋到我的妻室,與他們說,我得右遷,回邊軍復原職,怕是要與他們……自此久別了……” 頭項松開拳,方驚愚愣愣地伸手,一只十勝石佛像頓時落在手心里。 方驚愚記得頭項平日將此物掛在腰里,其上結著的朱紅的平安扣是他娘子親手編系的,精巧細致。方驚愚頓時心里五味雜陳,欲要開口,這時卻突見頭項的肚腹鼓帆一般隆起。 霎時,男人的胸腹爆裂開來! 黑血宛若盛放煙花,濺了滿室。方驚愚于頃刻間以袖捂住頭臉,然而依然披了滿身的血污。那血落在身上,竟鉆心地疼,像熔化的鐵水一般。待他放下手來時,驚見一地狼藉。 頭項已然睡倒在血海中,如一條死木,了無生機。 方驚愚眼前一黑,他覺得自己自進覓鹿村起便陷入了一個漫長噩夢,而今尚未自這夢魘里脫身。渾渾噩噩間,槅扇被仙山吏們推開,他怔然持劍、立于頭項尸首邊的模樣落在眾人眼里。劍上淌著血,兇手是誰似已一目了然。 “殺、殺人了!”仙山吏們驚叫迭起,庭院里頓時亂作一鍋粥,“方驚愚殺人了!” 這時小椒方從后院里出來,她先前跑得急,沒理會正房里的動靜,此時換了一身繡水波紋的赤色溫襦,綰了齊整的雙丫髻,本是打扮得齊齊整整,要見玉印衛的,此時見了庭中sao動,吃了一驚。她擠到正房門前一看,嗅得濃烈血腥氣撲鼻而來,又見到方驚愚提一柄染血的劍,鉗口撟舌半晌,震驚道:“扎嘴葫蘆,你殺人了?” 方驚愚這時才尋回一絲神智,胸口的傷因方才的劇烈動作而撕裂,他渾身疼痛無力,虛羸地搖頭道:“我沒有?!?/br> 然而仙山吏們的喊聲已然傳遍小院內外,一時間,連聚在院旁的鄰人盡皆知曉,交議噪聲漫天,人人臉色驚惶不定。擎旗鑼牌傘的仙山吏已涌滿了庭院,藍呢暖輿在門前停下,漫漫人海忽分開一條道,有人喝道: “仙山衛駕到!” 人群里走出一人,一身紫羅裳,上用金線繡符拔紋,陽光一照耀,明晃晃的一團光,臉上神色卻陰鷙,起著雞皮似的皺紋,腰間懸一紅珠石,正是靺鞨衛。 方驚愚忍痛抬眼,心中卻是一震。 他只聽聞今日會來一位護送“仙饌”的仙山衛,而此人因在仙宮聽值而延宕了時辰,至今方至??刹幌雭淼牟皇怯裼⌒l,而是靺鞨衛! 這會是一個陷阱么?一切都是靺鞨衛在設彀藏鬮,等他自投網羅? 靺鞨衛背手上前,打量著眼前慘狀,嗽了嗽喉嚨,疾首蹙額道:“這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仙山吏顫聲稟報道:“回大人,咱們方才一開門,便是這副光景了,方兄弟他……他殺了原覺元騎隊的頭項!” “我沒殺人?!狈襟@愚低喘著氣,滿臉薄汗,幾乎支撐不住身子,“是他飲了‘仙饌’后發狂,才落到了這等下場?!?/br> 朱衣的三告官揚聲喝道,嗓門洪亮:“信口雌黃!這御賜美酒怎會使人開膛披肝?哪位仙山衛大人不是飲了‘仙饌’十樽而平安無事?若這物吃下去后會教人死于非命,往后圣上還賜甚鴆酒?賞一樽‘仙饌’便是了!” 又一位閽吏道:“你小子是嫉賢妒能,看到頭項受賞,自己兩手空空,便一時妒火中燒,拿刀抹了他肚子罷!” 方驚愚冷喝道:“我同頭項情同手足,對他素來尊敬,為何要殺他?” “在‘仙饌’面前,什么手足之情都是狗屁!為了此物,天下不知多少人兄弟鬩墻,反目成仇!” 一時間,庭院中嘈雜攘鬧,如鼎水之沸。方驚愚總算是明白了,這些叫囂的人都是靺鞨衛扈從。再環視庭院,恍然間他似置身于九年前的方府,一樣的被圍追堵截,一樣的面臨著仙山衛的咄咄相逼,只是這回百口莫辯的人變作了自己。 他心念電轉,莫非這“仙饌”曾被靺鞨衛動了手腳? 一片嚷唧聲里,方驚愚冰冷地道:“頭項確因飲下這樽‘仙饌’爆體而亡。護衛‘仙饌’是仙山衛之責,陶大人卻遲來了,這一路上難免不保有jian人偷天換日,將‘仙饌’竊換作鴆酒,若真如此,恐怕是陶大人的罪過罷?” 他將話鋒一轉,矛頭直指靺鞨衛。靺鞨衛的隨從們當即怒喝:“含血噴人!”方驚愚道:“你們栽誣我,不也是血口噴人么?” 靺鞨衛抬一抬手,示意眾人???,沉穩地道:“老朽在蓬萊仙宮中也常聽聞民間風議,人人皆道方小兄弟乃端人正士,說不準是有些誤會?!?/br> 他微笑道:“若方小兄弟清白,那劍刃上僅是沾血,不會有開膛破肚時覆上的人油,拿來查驗便是?!?/br> 方驚愚一動不動,那靺鞨衛的扈從喝道:“把劍交出來!”喊了幾聲,他皆閉口不言,也不動作,便似冰雕一般死死盯著靺鞨衛。 “不想交劍,便是心虛了?!膘呿H衛緩緩地道。他站在原地不動,誰也沒望清他的動作,但卻見一道黑影撲地飛出,方驚愚被打中腕節,吃痛將劍脫了手,劍刃和一枚核子釘掉落在地。 靺鞨衛忽前邁一步,他雖年邁,動作卻似猿猱靈敏,伸手去捉那劍,然而方驚愚也機變神速,用足尖一踢劍范。含光劍打旋,落進他手里,靺鞨衛的手此時也到了,兩人同時抓住劍把。 一時間,氣氛一觸即發。靺鞨衛的目光移向含光劍劍鐓,忽而一笑:“駝頭鷹爪,天家紋記,方小兄弟,你怎會有一柄天子之劍?” 方驚愚知道他方才假意為自己辯白的用意,看劍不是為看人油,而是為了看這龍頭。后悔在他心中一掠而過,早知如此,倒不如當初隨著“騾子”一塊出蓬萊天關。那時走是稀里糊涂地走,而今他隱隱參透蓬萊的暗無天日,卻無處脫身了。他道:“此劍是圣上賞的?!?/br> “圣上何時何地賞的你?既得此厚賞,為何你又未得擢升,做個人微言輕的小小仙山吏?”靺鞨衛說,又轉頭對扈從道,“去度支部查一查?!?/br> 方驚愚道:“大人,此劍握柄上篆有銘文,刻有功賞年月,您一看便知?!?/br> 于是靺鞨衛低頭去看那劍,誰知正在此時,方驚愚猛然提劍,用劍首打向他的眼睛!靺鞨衛早防備偷襲,伸掌一攔,擋下他攻擊,又伸腿一掃,將他踢落在地,口里嘖嘖稱贊:“好小子!” 一旁的仙山吏們皆瞪目結舌,趕忙拔劍,一柄柄劍尖指向方驚愚。方驚愚伏在地上,胸喘不已。 靺鞨衛哈哈笑道:“方小兄弟,這劍若真是圣上所賜,我又怎會為難你?可你性急下手,反倒讓人看出你懷有賊心!”他猛地自指間發出一枚擲箭,將角落里用蓬草裹著的含光劍鞘彈起,伸手一握,將劍鞘接在掌心里,揚起給庭中眾仙山吏看: “諸位請看,此劍劍首有天子釋龍紋,劍璏則有玄鳥。這并非圣上賜劍,而是先帝之物。誰人不知先帝橫行奡桀,倒行逆施,害得蓬萊帑藏皆盡?”靺鞨衛怒吼,胸膛在震動,“方家小子,你既有心藏起此物,便是逆賊!” 頓時,方府內外喁語蜂起,沸沸揚揚。有與方驚愚熟識的仙山吏顫聲道: “但……但方兄弟素來賢良方正,不似是作惡之人……” 此時除卻兵仗外,有些鄰黨也涌入了小院之中。墻頭騎著的幾個鬌發小孩兒高聲道:“是呀,方大捕頭會打跑欺負咱們的喇唬,他不是壞人!”鄰里的膽氣也大了些,七嘴八舌地為方驚愚爭辯。 這時靺鞨衛卻揚聲道:“狼且會披羊皮呢,諸位父老鄉親真敢斷定,他往時是真善還是假善?”他向一旁一擺手,喚道:“出來罷,幺兒?!?/br> 眾目睽睽之下,人群里推出一輛小輪車,一個著深煙色絲錦袍的人斜在車上,抱一柄髹漆鐵劍,身子是歪的,五官也是不齊整的模樣,掛著亮晶晶的涕淚,卻是那平日里魚rou鄉里的陶少爺。 陶少爺篩沙似的抖著,臉上染著驚恐的青紫。靺鞨衛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鼓勵道:“幺兒,你應是有些話想說的罷?說出來給大伙聽聽?!?/br> 陶少爺仍是抖,兩片薄唇打著架,魚吐泡似的。靺鞨衛又道:“你將那話說出來,便是光宗耀祖了。你的名姓往后將以金粉書于宗祠,受世代瞻仰?!?/br> 猶豫許久,陶少爺終于顫聲道:“我、我要舉發方驚愚?!?/br> 人群開始sao亂,有人站出來唾道:“呸!我認得你,你這千人騎的狗東西,平日里為非作歹,現今又來誣良!” 罵聲沸起,然而陶少爺卻失了往日神氣,也不回嘴,只顧打抖。他道:“方……方驚愚勾結關外瀛洲,集結邊庭叛卒,伏于銅井村。我陰差陽錯,正撞見其游士遞密報,一著不慎,被方驚愚打斷了兩腿……” 方驚愚冷聲道:“瞎三話四,你是站是坐,你的腿是好是歹,和我有什么干系?” 其實也不算得全然無關,畢竟這陶少爺半身不遂是因楚狂一箭射中了其肩俞xue,而楚狂發箭又是受了方驚愚的好友鄭得利所托,然而方驚愚并不清楚其中關系,便也一口否定。 鄰人們也七言八語道:“是啊,你有物證么?憑什么誣賴方捕頭!指不定是你縱情聲色,得了上馬風哩!” 靺鞨衛道:“幺兒,這話倒是阿爺第一次聽了。蓬萊黎庶皆為方小兄弟說話,阿爺也寧信他是鍘駙馬的包公,剛直無私,哪兒愿疑他是逆賊?然而此事事關天家之威,不可莽斷,你若有方小兄弟是反賊的物證,便拿出來罷?!?/br> “孫兒……孫兒并無物證?!碧丈贍攪肃榈?。 有人喝道:“既無物證,你還在這里說什么狗屁話!全是歪曲構陷,詐害良民!” 鼎沸人聲里,陶少爺心顫魂飛,渾身戰栗。他知道自己是在污蔑方驚愚,然而他今日不得不來。這是靺鞨衛的命令,在蓬萊,無人可違抗仙山衛之命,即便是血濃于水的親骨rou,也只可對其俯首帖耳。 他抬起頭,白日耀耀,人群仿佛離他很遠,他是孤身一人。目光下落,他忽而望見靺鞨衛的臉,無一絲神色的波動,卻冰冷如蓬萊的風雪。老人不發一言,然而目光卻在做無聲的敦促。于是一剎間,陶少爺如隕深淵。 陶少爺忽而覺得他的一輩子過得稀里糊涂,生時不明不白,死時也會是莫名其妙。阿爺說得不錯,他便似一段朽木,唯一有用的是燃燒時發出的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