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維克托講述這段經歷時語氣平淡,仿佛這不是個親身體驗的詭異經歷,而是轉述一段故事。這種態度讓這段話的可信度大打折扣,但雙胞胎中的弟弟也不知是有多脆弱,連這種程度都受不了,幾次想要捂住耳朵不去聽,卻又拉不下面子,求助似的看向辛西婭。 哥哥笑著拍了他的后腦一巴掌:“行了,這么老套的故事你還信?明顯就是為了翹班找的借口,對吧,維克托?” 維克托牽起嘴角笑了下,辛西婭冷眼看著,感覺比起默認更像是嘲諷。 這應該是真話,先前甲板上話題被打斷之前,維克托就神秘兮兮的。 不過,他當時是下定了很大決心才想跟辛西婭分享,現在卻把這件事當做談資…… 辛西婭余光掃過維克托。 他的態度變化也太大了。 雙胞胎弟弟咳了一聲,替維克托,也替自己辯解:“不可能是借口,我今天也被派去刷甲板了。你們之前都見過海潮將魚打上甲板的時候吧,那些滑溜溜的粘液和鱗片是最難處理的,可這次沒有,我一片魚鱗都沒看到,只有血,暗紅的血!” 他瞪大了雙目,紅血絲逐漸涌現,在恐懼中越陷越深。 他哥哥顯然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只是不希望自己敏感多思的弟弟在別人面前顯得不夠爺們,拍著他的背敷衍的安慰:“好啦好啦,你說的我都信,不過就算是幽靈海盜,不也只在暴風雨里出現不是嗎,現在雨停了,一切都過去了,快回去睡一覺吧?!?/br> 說完催促辛西婭給他們開藥。 辛西婭點了點頭,將兩人需要的藥品,準備了三日的分量給他們裝好。 送走了他們,然后就輪到了維克托。 從他進來,辛西婭就一直在用余光觀察,而維克托的目光多半落在她身上,偶爾則會瞟一眼藥架子。 那個方向少了已經被大副浪費光的止痛藥,還剩些高濃度酒精。 辛西婭想起她跟維克托的初識。 新人水手面對和招工啟示上嚴重不符的繁重工作,以及不講理亂打人的上司,肯定會適應不良。有一次雨中作業之后,維克托劉海濕噠噠的垂下來,擋住了大半眉眼,一副流浪狗求收留的姿態跟辛西婭搭話:“我太累了,能在你這里歇一會兒嗎?” 辛西婭答應了,而她當時也很累,打了個盹之后一睜眼,就見這人不知什么時候摸了一瓶酒精在手里,用牙齒咬開了軟木塞。 她知道水手們十個里有九個半是血管里流淌著白蘭地的酒鬼,但這也太作死了。 “等等!醫用酒精不能喝!” 她沖過去,兇巴巴的將瓶子從維克托手里搶了下來。 “你是想死嗎?這玩意度數太高了!” 維克托卻更興奮了:“那不是更好嗎,是不是跟俄國佬的生命之水一樣帶勁!” 然后就被辛西婭狠捶了一頓。 雖然體會過重生前的世態炎涼,談不上友情深厚,但辛西婭橫豎都不覺著,這個傻小子會主動傷害她。 就算他散布蹩腳的故事顯得急切,遮掩手部的行為也很可疑…… 但她還是寧可假做沒意識到維克托的異常。 畢竟比起維克托,還是大副更可惡一些,就算維克托的反常,都是為了某樁謀殺案杜撰不存在的兇手,但他捍衛清白的反抗,辛西婭自認為無權審判。 畢竟也是她在禍水東引。 但她真是抓心撓肝的好奇,維克托到底是怎么把一個大活人的尸體,搞得好似被熊撕了一樣。 一個走神,再轉過頭她就發現維克托已經走到了柜子邊上,抬手就要去拿酒精。 辛西婭被氣笑了,怎么,這是殺過人就覺著自己能上天了?她倒要等著看他狼狽吐出來的模樣。 然而維克托在打開塞子之后,卻沒有直接喝,而是看向辛西婭。 他的頭歪成一個扭曲的角度,沉默良久之后突然開口:“這次你不攔我嗎?” 辛西婭呼吸一滯,隨后若無其事的轉頭,干笑一聲:“庫存吃緊,那些兌了水喝不死人的,隨便你?!?/br> 她一邊說著,繞過桌子,剛走到門邊,就聽到維克托在身后問:“你要去哪里?” 這聲音似乎緊貼在她身后,讓她有種一回頭,就能看到維克托將脖子伸長,蛇一樣吐著信子的錯覺。 “我去打點熱水回來……” 在出了門之后,她立刻將先前藏在袖管里的銅管拿出來卡在門邊,拔腿就往船長室方向跑。 維克托不對勁! 一旦周圍沒了其他人在場,他的神情瞬間變得古怪而僵硬,臉上是笑著,眼神卻充斥著野性與欲望,就跟先前大副直勾勾盯著她的時候一模一樣! 先前大副變得古怪尚且可以用他撞壞了腦子來解釋,但維克托的情況沒有任何理由能說明。 大副叫走了維克托之后離奇身亡,維克托再度出現就變成了這副德行,辛西婭只能得出一個荒謬的結論:他被惡靈附身了。 一口氣沖上樓梯,踩上拐角的時候,船只陡然劇烈晃動起來,辛西婭一個踉蹌差點后仰滾下樓梯,突然背后一冷,貼上了一個濕冷的身軀。 維克托歪頭看著她,發梢甚至還在滴水,身上的衣服也濕漉漉的。 “你要去哪你?”他又問了一次。 沒有波瀾的語調在辛西婭聽來像是興師問罪,打熱水要去的鍋爐房顯然是需要下到最底層,而她則是沖上了相反方向。 辛西婭有些脫力,但不管對方到底是在裝傻還是戲耍她,總歸還沒到放棄的時候。 她深呼吸,強行讓自己說出的話不至于帶著顫抖的尾音:“我……臨時想起船長室里有蜂蜜,想去偷偷拿一點兒潤喉?!?/br> 隨后佯裝咳嗽起來。 孤僻古板的船醫從不屑于偷竊,而且比起零食她會更傾向于藥物,但附身在維克托身上的怪物顯然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他松開了抓著辛西婭胳膊的手,抬起來按在她后背,似乎想要給她順氣。 一種被蛞蝓黏在身上的觸感讓辛西婭汗毛倒豎,她反客為主,抓住維克托的手臂拽著他上樓去:“機會難得,你也一起來吧,蜂蜜水可比酒精對身體好多了……” 船長室的門果然沒有鎖。 船長當然不在,重生前他就疑神疑鬼的誰都信不過,非要親自巡邏,或者親自在瞭望臺上尋找方向,而幾乎不眠不休的結果就是整個人越發神經質。 辛西婭過來船長室也不是為了向那老頭子尋求幫助,主要是為了足夠結實的門,也有火器可以自衛。 如今門是一起進了,火器的話…… 她支使“維克托”去翻找壁櫥,自己則走向邊柜,卻沒有打開抽屜,而是墊腳摘下了墻上掛著的雙管獵【】槍。 “去死吧!” 雖然并不熟練,但近距離射擊本就不需要技術,槍聲響起,辛西婭的雙臂都被震的沒了知覺。 維克托的背后被轟出了血rou模糊的大洞,只是他流出的血卻并不多,紅色的溫熱液體很快變為了淡淡的粉,逐漸變得透明,像是個水桶被打破了,內容物全部流光,外殼卻還維持著原狀。 他轉頭,嘴角扭曲的笑容逐漸回落,似有不解: “為什么還是不行呢,這具身體明明你最親近也最喜歡的?!?/br> 作者有話說: 海怪:要保持微笑,陽光開朗 辛西婭:你不要過來?。。?! 第6章 融化 ◎手指被當成糖塊那樣含著◎ 辛西婭一言不發,從身后的斗柜抽屜里摸出剛才就找到的備用子彈。 既然打心臟沒有用,或許要轟碎他的腦袋才能起效。 然而在試圖裝彈的時候,她的手卻在抖個不停,一顆子彈落在地上,發出“?!钡囊宦曧?。 剛開過一槍,手指幾乎是麻木的,甚至沒有足夠的力氣去換子彈。 她咬牙,另外一顆子彈倒是成功上膛。然而來不及了,火器根本威懾不了這似乎沒有痛覺的怪物,它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靠近她,抓起她想要再次扣緊扳機的手。 辛西婭掙脫不開,剛射出過子彈的guntang火器砸在了地上。 而“維克托”并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只是垂眸盯著她的手指。 辛西婭之前在樓梯上差點摔倒時,伸手去抓扶手時一枚指甲挫斷了,只是因為恐懼和緊張讓她根本沒意識到疼,如今整只手仍麻木著,順著“維克托”的視線,才看到顫抖發青的指尖已然血rou模糊。 “維克托”低下了頭,用嘴唇去觸碰指尖。 他像是在行吻手禮,但內核卻完全不同,濕潤的唇在傷口上貼了一會,張口將手指含了進去。 大概是知道身份暴露,不屑于繼續隱藏,又或者它從一開始,也并沒試圖真的扮演成一個人類,所以懶得去雕琢細枝末節??傊?,“維克托”的口腔內和人類的溫軟完全不同,細膩的rou刺如同??粯幼杂泄澛傻氖嬲股炜s。 “啊——”辛西婭尖叫了一聲,身上疼出了冷汗。 短暫的麻木已經過去,傷口仿佛被浸潤在濃鹽水里,被刺激的疼痛難忍,rou刺如同刷子不斷掃過指甲斷裂處的。 辛西婭緊緊咬著下唇,她已經分不清充斥鼻腔的腥味是來源于鮮血,海洋,還是未完全燃燒的火藥。 它在細細品味著。 這一次,她的血液沒有先前那樣美味了,平平無奇,充斥著與恐懼伴生的苦澀,跟其他落水的靈長類食物本質區別。但這樣裹挾著她的體溫,卻仍舊讓這具身體中尚能工作的神經在加速傳輸著興奮和快樂。 果然,以人類的身份追求她,親近她,要比吃掉她帶來的快樂更多。 辛西婭不知道這個附身維克托的怪物究竟想做什么,吸血嗎?不太像,她的手指只是被當成糖塊那樣含著,沒有撕咬,沒有吮吸。 “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 怪物意識到,這句話是在同它說。 不是它所棲身的這具皮囊,而是它本身。 放開了她的手指:“我想……” 但具體到底是想什么,它終究沒說出來。 辛西婭的好奇心已經被求生欲壓斷氣了,她只是在這一瞬間抬腳將方才掉在靴子邊上的槍勾了上來,不顧手指的疼痛,舉起槍抵在自己肋骨上,槍口向上傾斜,又一次扣動了扳機。 后坐力讓她感覺自己的肋骨都要斷了,冷汗順著額頭淌進了眼睛里,刺痛了眼球,生理性淚水讓視線模糊一片。 但不用看就知道成果不菲,怪物終于徹底松開了她的手腕。 子彈從下顎射入破壞了整個口腔,“維克托”看著她,薄薄一層外殼癱軟下去,傷口中,流出了一塊塊透明而柔軟的東西。 辛西婭聯想到了退潮時沙灘上的海蜇,她想仔細觀察那是個什么玩意,可它們完全透明,難以捕捉,甚至還是活的,不等她彎腰湊過去看,就已經不見了蹤跡,只剩一張可怖的空皮囊和滿地腥咸的海水。 一瞬間短暫的平靜讓辛西婭以為自己在做夢,而下一刻,地面又突然搖晃起來,辛西婭一瞬間竄上了桌子。 這不是船只隨著風浪晃動的感覺,更像是突然踩進了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