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天走了，曙色已照進窗戶。

    上官小仙看著倒在地上的墨白、衛天鵬、心姑和鐵姑，臉上又露出甜柔的微笑，喃喃道：“這地方看來的確寬敞多了……”

    曙色照進窗戶，這一夜雖然長，總算已過去。

    上官小仙俯下身，輕輕搖著葉開的身子，柔聲道：“天早已亮了，你這懶蟲還不起來？”

    葉開呻吟了一聲，竟真的張開眼睛，茫然四下望了一眼，仿佛想掙扎著站起來，又跌倒，他全身已連一點力氣都沒有。

    上官小仙看著他，眼睛里充滿了關懷，道：“你不舒服？”

    葉開點點頭，苦笑道：“我好像病了?！?/br>
    上官小仙道：“什么??？”

    葉開道：“笨病?！?/br>
    上官小仙笑道：“笨也是??？”

    葉開道：“不但是病，而且是種很厲害的病?！?/br>
    上官小仙道：“嗯?！?/br>
    葉開道：“你知不知狗熊他奶奶是怎么死的？”

    上官小仙道：“不知道?！?/br>
    葉開道：“是笨死的?！?/br>
    上官小仙笑道：“怎么會有笨死的人？”

    葉開嘆道：“我本來也不相信，現在才知道，這世上笨死的人好像并不少?！?/br>
    上官小仙道：“你怕你自己也會笨死?！?/br>
    葉開道：“我已經病得很厲害了?！?/br>
    上官小仙嘆道：“其實你并不笨，只不過心太軟了一點而已?！?/br>
    葉開苦笑道：“若是心不軟，我怎么會替人家抱泥娃娃？”

    上官小仙道：“那不是泥娃娃，那是我的好寶寶，乖寶寶?！?/br>
    葉開道：“他好像并不乖，他會咬人?！?/br>
    上官小仙也笑了，道：“但是他并不想真的咬死你，否則你用不著等到笨死已經被毒死了?！?/br>
    葉開道：“你把它交給我的時候，已扭開了它肚子里的機簧？”

    上官小仙道：“并沒有完全扭開，只開了一半?！?/br>
    葉開道：“等我看見丁靈琳倒下去，手上一用力，機簧完全開了?！?/br>
    上官小仙笑道：“他雖然叮了你一下，可是你也報了仇?！?/br>
    她指著地上破碎的泥娃娃道：“你看，它現在豈非已經被你摔死了?！?/br>
    葉開沒有看這泥娃娃。

    若有好幾個死人在旁邊時，誰也不會去看泥娃娃的。

    看著地上的尸身，葉開忍不住長嘆道：“看來你果然不愧是上官金虹和林仙兒的女兒?！?/br>
    上官小仙道：“哦？”

    葉開道：“林仙兒的心毒，上官金虹的手狠，這兩種優點你一個人就占全了?！?/br>
    上官小仙微笑道：“你慢慢就會發現，我別的優點還很多?！?/br>
    葉開道：“現在我只想問你一句話?！?/br>
    上官小仙道：“你問?！?/br>
    葉開道：“你是不是人？”

    上官小仙還是面不改色，微笑道：“當然是人，是個女人，而且還是個很好看的女人?！?/br>
    葉開道：“只可惜我看你并不像是個人，人不會做出這種事來的?！?/br>
    上官小仙道：“什么事？”

    葉開道：“你要害我，我明白，因為你要報仇，因為我恰巧是小李探花的弟子?！?/br>
    上官小仙笑道：“這真是巧得很?！?/br>
    葉開道：“但這些人卻跟你完全無冤無仇，你為什么要殺了她們？”

    上官小仙道：“因為一樣東西?！?/br>
    葉開道：“什么東西？”

    上官小仙道：“你看這是什么？”

    她果然拿出了一樣東西，黃澄澄的，閃著金光。

    葉開道：“這是一文錢?！?/br>
    上官小仙道：“什么錢？”

    葉開道：“金錢?！?/br>
    上官小仙道：“你看不看得出錢上的字？”

    葉開當然看得出，錢上有四個字。

    “役鬼通神?！?/br>
    第一縷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恰巧照在這枚金錢上。

    上官小仙的眼睛里也在閃著光，道：“錢能役鬼，也能通神，你慢慢也會發現，這世上絕沒有比錢再好的東西了?！?/br>
    葉開已聳然動容，道：“這就是昔年金錢幫的標志？”

    上官小仙點點頭，道：“金錢幫是上官金虹創立的，我恰巧是上官金虹的女兒?！?/br>
    葉開嘆道：“真是太巧了?！?/br>
    上官小仙道：“上官金虹雖然死了，我卻還沒有死?！?/br>
    葉開道：“所以你要重振金錢幫？”

    上官小仙道：“我至少總不能眼看著金錢幫就此毀滅?！?/br>
    葉開道：“這件事你已計劃了很久？”

    上官小仙道：“不但已計劃了很久，而且計劃得很好?！?/br>
    葉開道：“連楊天都被你收買了？”

    上官小仙道：“他本就是條狐貍，會飛的狐貍?！?/br>
    葉開道：“不但會飛，而且還會咬人，專咬朋友?！?/br>
    上官小仙笑了笑道：“幸好我并不是他的朋友?！?/br>
    葉開道：“你是他的什么人？”

    上官小仙道：“是他的老板，是他的幫主?！?/br>
    葉開動容道：“你已經是金錢幫的幫主？”

    上官小仙悠然道：“父親的事業，豈非總是由子女繼承的？”

    葉開忍不住問道：“除了楊天外，你的伙計還有多少？”

    上官小仙道：“伙計不計其數，大伙計卻只有六個?！?/br>
    葉開道：“六個？”

    上官小仙道：“金錢幫的規矩，本幫有兩位護法，四大堂主?！?/br>
    葉開道：“這規矩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上官小仙道：“因為這是剛訂的規矩?！?/br>
    葉開道：“是誰訂的？”

    上官小仙道：“我?！?/br>
    葉開只有苦笑。

    上官小仙道：“現在四大堂主我已找全了，楊天就是之一?！?/br>
    葉開道：“還有三個是什么人？”

    上官小仙笑得很神秘，道：“你以后總會慢慢知道的?！?/br>
    葉開道：“現在我猜不出？”

    上官小仙道：“你連做夢都想不到?！?/br>
    葉開嘆了口氣，道：“兩大護法呢？”

    上官小仙道：“兩大護法等于是我的左右手，我當然不能馬虎?！?/br>
    葉開道：“所以你只找到一個?！?/br>
    上官小仙笑得更神秘，道：“現在我正在找第二個?！?/br>
    葉開道：“找誰？”

    上官小仙道：“你?！?/br>
    葉開大笑。

    上官小仙道：“我并不是在說笑話，只要你答應，你就是金錢幫的第一護法?！?/br>
    葉開笑道：“我若答應，你肯相信？”

    上官小仙也嘆了口氣，道：“我不相信?！?/br>
    她凝視著葉開，嘆息著又道：“你看來實在不像是個能讓女人相信的男人?！?/br>
    葉開道：“那么我們這交易豈非根本就談不成？”

    上官小仙嘆著：“所以這實在是件很遺憾的事?！?/br>
    葉開道：“所以你只好殺了我?！?/br>
    上官小仙道：“我并不著急?！?/br>
    葉開道：“我著急?！?/br>
    上官小仙道：“你急什么？”

    葉開道：“萬一我忽然又有了力氣，一下子跳起來把你抓住，糊里糊涂把你當泥娃娃摔破了，豈非很不好意思？”

    上官小仙笑道：“那實在很不好意思，幸好你不會忽然有力氣的?！?/br>
    葉開道：“哦？”

    上官小仙道：“你中的針上雖然沒有毒，卻有迷藥?！?/br>
    葉開道：“迷藥？”

    上官小仙道：“一種能讓人渾身軟綿綿的迷藥，只有一口氣喝下五斤酒去，才能解得開?！?/br>
    葉開笑道：“這種藥一定是酒鬼做出來的，恰巧我也是個酒鬼?！?/br>
    上官小仙道：“不巧的是，這附近連一兩酒都沒有?！?/br>
    葉開的笑又變成苦笑，道：“你實在不是個好主人，酒也不為客人準備一點?！?/br>
    上官小仙眼波流動，媚笑道：“你應該知道，我一向只喂奶給別人吃的?！?/br>
    葉開道：“可惜我不是泥娃娃?！?/br>
    上官小仙笑道：“誰說你不是？我以后就要把你當做我的泥娃娃?！?/br>
    她笑得雖甜，葉開心里卻已發冷。

    要是真做了這個女人的泥娃娃，那種滋味一定比死還難受。就在這時，他看見楊天走了進來。

    楊天的臉色很難看，看來就像是個嫉妒的丈夫。

    上官小仙皺著眉回過頭，立刻又嫣然一笑，道：“你看來并不像剛殺過人的樣子，你殺過人之后，總是很開心的?！?/br>
    楊天沉著臉，道：“我實在沒法子開心?！?/br>
    上官小仙：“為什么？”

    楊天道：“因為我沒有人可殺?！瞎傩∠傻溃骸叭四?？”

    楊天道：“人不見了?！?/br>
    人不見了！

    上官小仙又皺起了眉道：“你是說，韓貞不見了？”楊天道：“是?！?/br>
    上官小仙道：“他整個人都不見了？”

    楊天道：“完完全全的不見了，連一根骨頭都沒有留下來?！?/br>
    上官小仙道：“難道他忽然被個大怪物吞了下去？”

    楊天道：“他是自己走的?！?/br>
    上官小仙道：“你查過了雪地上的腳??？”

    楊天道：“查過三遍?！?/br>
    上官小仙道：“腳印是往什么地方去的？”

    楊天道：“出了梅林，腳印忽然不見了?！?/br>
    上官小仙道：“你沒有到附近找過？”

    楊天道：“找過三遍?！?/br>
    上官小仙道：“你找不到？”

    楊天道：“連一根骨頭都找不到?！?/br>
    上官小仙道：“地上有沒有別人的腳??？”

    楊天道：“還是只有剛才幾個人的腳印?！?/br>
    上官小仙道：“只有心姑、丁麟、我們的腳??？”

    楊天道：“不錯?！?/br>
    上官小仙道：“所以他也不可能是被別人殺了再架走的？”

    楊天道：“絕不可能?！?/br>
    在地上留下腳印的人，現在都絕不可能到那里去殺人。上官小仙沉吟著道：“他中了毒，只要一走動，立刻就可毒發致命?！?/br>
    楊天道：“這不錯?！?/br>
    上官小仙道：“所以我們本來都以為他絕不敢走動的?！?/br>
    楊天道：“不錯?！?/br>
    上官小仙道：“可是他現在卻已走了?！?/br>
    楊天道：“不錯?！?/br>
    上官小仙忽然嘆了口氣，道：“但我們卻錯了，我們全都看錯了他?！?/br>
    楊天同意。

    上官小仙嘆道：“原來他才是所有的這些人里面，最不好對付的一個?！?/br>
    楊天也同意。

    上官小仙目光閃動，道：“他想必早已看穿這件事有溪蹺，所以故意假裝中毒，讓別人不防備他，他才好全身而退?！?/br>
    楊天道：“他的外號叫錐子?！?/br>
    上官小仙道：“一個人的外號，是絕不會錯的?！?/br>
    楊天道：“所以無論你外面有多么厚的殼，他都能錐出洞來?！?/br>
    上官小仙沉吟著，徐徐道：“對付這種人，只有兩個法子?！?/br>
    楊天在聽著。

    上官小仙道：“若不能把他拉過來做我們的朋友，就得趕快殺了他?！?/br>
    楊天道：“可惜他現在已走了?！?/br>
    上官小仙道：“世上絕沒有一個人，能突然一下子完全消失的?！?/br>
    楊天道：“但是我卻找不到他?！?/br>
    上官小仙笑了笑，道：“你找不到他，并不表示別人電找不到他?！?/br>
    她走過去拍了拍楊天的肩，微笑著道：“莫忘記還有我哩?！?/br>
    楊天道：“你要去找？”

    上官小仙柔聲道：“你乖乖地陪小葉在這里等著，我帶糖糖回來給你們吃?！?/br>
    楊天坐下來，坐在葉開對面。

    他規規矩矩地坐在那里，看來真是規規矩矩的生意人。

    葉開看著他，忽然嘆了口氣，道：“她說她要帶糖回來給我們吃?！?/br>
    楊天道：“嗯?！?/br>
    葉開苦笑道：“自從三歲以后，我就沒有吃過糖了?！?/br>
    楊天道：“哦?！?/br>
    葉開道：“現在我只想喝點酒?！?/br>
    楊天道：“你若不喝酒，那才是怪事?！?/br>
    葉開笑道：“你的確很了解我，我們畢竟是老朋友了?！?/br>
    楊天冷冷道：“像我這樣的朋友，你幸好還有幾個?！?/br>
    葉開道：“不管你怎么樣對我，我們畢竟還是老朋友，朋友跟酒一樣，都是老的好?！?/br>
    楊天道：“你真的這么想喝酒？”

    葉開嘆道：“你知道，我現在的心情很不好?！?/br>
    楊天承認：“無論誰遇著你這種事，心情都不會好的?！?/br>
    葉開道：“心情不好的人，總是想喝點酒的?！?/br>
    楊天也同意：“除了喝酒外，你的確已沒什么事好做的了?！?/br>
    葉開道：“所以你若看在我們是老朋友的份上，就該弄點酒給我?！?/br>
    楊天考慮著忽然站起來，道：“好，我去替你找酒，你最好乖乖地在這里等著，莫要想逃走?！?/br>
    葉開看著他走出去，眼睛已亮了起來。

    人，總是有人性的。

    他對這人性忽然又充滿了希望，又覺得楊天這個人并不能算太楊天居然很快就回來了，手里提著個大銅壺，份量好像很重。

    壺里的酒就算沒有裝滿，至少也有五六斤。

    葉開喝酒一向很快的，他已決定，等自己的力氣恢復了之后，也絕不向楊天報復。

    一個人若是還肯去替他的老朋友找酒喝，這個人總算還不是無可救藥的。

    楊天道：“你沒有逃?！?/br>
    葉開笑道：“因為我知道逃不了的?！?/br>
    楊天道：“很好?！?/br>
    他把銅壺擺在地上。

    葉開連站都站不起來，道：“你不能送過來？”

    “我跟你還是距離遠一點好?！?/br>
    葉開嘆了口氣，只好掙扎著爬過來，湊著嘴去喝了一口。

    只喝了一口。

    他的臉色忽然變了：“這不是酒?！?/br>
    楊天冷冷地看著他，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冷冷道：“我們也不是朋友?！?/br>
    葉開道：“你……你為什么騙我？”

    楊天道：“因為我想看看你在地上爬的時候，是什么樣子?！?/br>
    葉開連指尖都已冷透，簡直恨不得一下子撲過去，把這壺冷水，全都灌在他脖子里。

    楊天冷笑道：“這只不過是壺水而已，我沒有灌一壺尿來給你喝，已經是你的運氣了?！?/br>
    葉開又嘆了口氣，道：“我實在不懂，你為什么會如此恨我？”

    楊天道：“我一向不喜歡泥娃娃?！?/br>
    葉開忽然明白了，道：“你在吃醋？”

    他吃驚地看著楊天：“你難道真的喜歡上官小仙？你難道還不明白她是個什么樣的女人？”

    楊無眼內的肌rou在跳動，緊握著雙拳，一字字道：“我只明白一件事?！?/br>
    葉開道：“你說?！?/br>
    楊天的臉發青，厲聲道：“只要你再開口說一個字，我就打掉你的滿嘴牙齒?！?/br>
    嘴里若是沒有牙齒，那滋味也不好受的。

    葉開只有嘆息。

    他忽然發現，無論多聰明的男人若是真喜歡上一個女人時，他在這個女人面前立刻就會變成呆子。

    現在該怎么辦呢？一點辦法也沒有，無論誰到了這種時候，都只有等著。

    等死？

    葉開只覺滿嘴發苦，他現在真的想喝酒了。

    楊天慢慢地站起來，推開窗子。窗外的風好冷。

    楊天長長地吸了口氣，突聽一個人在身后冷冷道：“你在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