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早知道騙人的下場是這樣(十二)
喬清指尖捏著骨瓷杯纖細的杯耳,杯口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她眼底的審視,像蒙了一層深秋的薄霧。 你陷在對面那把過于柔軟的絲絨扶手椅里,身體仿佛被昂貴的織物吸住,動彈不得。 書房深處,那座古董座鐘的鐘擺,每一次悠長的擺動,都像沉重的鼓槌,一下,又一下,敲在你繃緊的神經末梢。 “楚老師,”她的聲音終于穿透了氤氳的水汽,聽不出絲毫波瀾,“當初簽下的合同,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任何理由,都不構成你中途抽身的借口?!?/br> 描金托盤發出瓷器相碰的輕微脆響,是她將茶杯輕輕擱回原位?!拔腋督o你的報酬,是市面價格的幾倍不止,遠遠超出一個‘名牌大學生’應得的范疇?!?/br> 她微微側頭,“現在,說走就走?你覺得,合適么?” 你張了張嘴,試圖擠出一點聲音,卻只有微弱的氣流在唇齒間逸散。 她身體略略前傾,那股無形的壓迫感驟然增強,“信譽,”她加重了音節,“在這個圈子里,比黃金更貴重。一旦你毀約的消息傳出去,楚榆這個名字,連同你精心經營的那個家教網站,會瞬間跌落谷底,一文不值。你覺得,區區那點違約金,能買回你跌落谷底的信譽嗎?這個代價,你付得起嗎?” 指節摳進裙擺廉價的布料里,骨節凸起,下唇被牙齒緊緊咬住,一股咸澀的鐵銹味在口腔里彌漫開來。 女人忽然站起身,高跟鞋踏在厚厚的地毯上,無聲無息,她踱步到你面前,昂貴的香水味混合著書房里陳年木料的沉香,沉沉地壓下來。 你下意識地蜷縮起肩膀,試圖將自己縮得更小。 “楚老師,”她的聲線陡然轉柔,甚至摻入了一絲類似撫慰的滑潤,“平心而論,你對司辰和司禹的輔導,做得非常好。他們的成績單我看過了,進步是看得見的。這點,我很滿意,也信任你的能力?!?/br> 她微微俯身,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如果沒有什么……非走不可的苦衷,”她刻意停頓,目光在你失去血色的臉頰上緩慢巡梭,“不如留下來?你遇到的‘難處’,或許……可以同我講講?” 你抬起頭,撞進她那雙探究意味濃重的眼睛里,飛快地垂下視線,聲音干?。?/br> “沒……沒有的,太太?!?/br> “謝謝您……勞您費心了?!?/br> 她直起身,那股偽裝的溫和氣息抽離,重新變回那個睥睨一切的掌權者?!凹热蝗绱?,”語氣平淡無波,卻帶著不容置喙的裁決意味,“下周的補習,我希望準時看到你?!?/br> 沉重的雕花木門在身后無聲闔攏,隔絕了那個華麗又壓抑的世界,也隔絕了你最后一絲微弱的希望。 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過空曠的奢華走廊,冰冷的理石地面倒映著天花板上繁復的水晶燈影,也映出你失魂落魄的影子。 終于挪到玄關,手指觸碰到那扇雕刻著繁復花紋的橡木門扉,你試圖推開這扇通往暫時解脫的門—— 一只戴著銀色骷髏戒指、骨節分明的手掌,帶著皮革和金屬的冰冷氣息,像是捕獸夾的鐵鉗,猝不及防地從側面伸出,死死捂住了你的口鼻。 “唔——!” 一股刺鼻的氣味灌入鼻腔,沖垮了你的意識防線。 你掙扎著,指甲在對方皮衣光滑冰涼的袖管上徒勞地刮擦,發出細微的“嘶啦”聲。 視線迅速被濃重的黑霧吞噬,天花板那盞巨大的水晶吊燈碎裂成無數晃眼的光斑,旋轉著,最終沉入無垠的深淵。 ----------- 意識是被一陣撕裂耳膜的喧囂強行拽回水面的。 眼皮沉重,你勉強掀開一道微不可查的縫隙。 霎時間,無數道切割著空間的彩色激光束,扎進你脆弱的視網膜,刺痛讓你立刻閉緊雙眼,生理性的淚水洶涌而出,瞬間濡濕了臉頰。 你發現自己被固定在一個金屬座椅上,動彈不得。 手腕和腳踝處傳來勒進皮rou的痛感,粗糙的尼龍繩陷入皮膚,每一次微弱的掙扎都帶來火辣辣的摩擦。 后背緊貼著冰涼刺骨的金屬椅背,寒意透過單薄的衣衫直往骨頭縫里鉆。 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從四面八方轟鳴而來,每一次震動都讓顱骨嗡嗡作響。 強忍著暈眩,你再次瞇起眼,努力適應這片光污染。 視線艱難地聚焦,穿透閃爍的光束,看清了對面。 一模一樣的俊秀臉龐,在瘋狂變幻的彩色光束下,一半被映照得妖異艷麗,一半則徹底沉入濃稠的陰影,像是從深淵裂縫中并肩走出的雙生邪靈。 他們都穿著裁剪極佳的黑色啞光皮衣皮褲,緊緊包裹著少年人挺拔又充滿侵略性的身軀。 脖頸上掛著鎖鏈式項鏈,指間戴著造型扭曲猙獰的銀戒,在跳躍的光線中反射出冷酷的金屬寒芒。 是左司辰和左司禹。 他們姿態慵懶地陷在沙發里,指間閑適地晃動著盛滿琥珀色液體的酒杯,粘稠的酒液在光怪陸離的光束下,折射出危險的光澤。 兩雙漂亮的桃花眼,盛滿了帶著血腥味的殘忍興味,穿透震耳欲聾的音浪和炫目的光污染,牢牢纏繞在你身上。 左司禹率先動了。 他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隨手將空杯扔在厚厚的地毯上,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皮靴踏在地毯上,悄無聲息,像大型貓科動物在接近獵物。 他幾步便跨到你面前,投下的陰影將你完全籠罩。 帶著煙草和烈酒氣息的手指,攫住你的下頜,強硬地迫使你抬起頭,迎上他那雙在迷幻光影中更顯妖異邪氣的眼眸。 “老師,”他拖長了調子,聲音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輕易刺穿了背景里狂暴的電子噪音,“招呼都不打一個,就想拍拍屁股走人?”他歪了歪頭,嘴角勾起一抹毫無溫度的弧度,“當我們兄弟倆……是死的么?” 左司辰也緩緩起身,動作不疾不徐。 他踱步到左司禹身側,雙臂環抱,目光比左司禹更深沉,更陰鷙,像結了冰的深潭。 “你是不是……太不把我們當回事了?”聲音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以為……討好了那個女人,就能全身而退?”他嗤笑一聲,那笑聲里滿是譏誚,“天真得可笑?!?/br> 左司辰轉身,走向旁邊那張玻璃茶幾。 他拿起一瓶未開封的酒,瓶身上印著張揚的異國文字和猙獰的骷髏圖案。 他擰開金屬瓶蓋的動作利落而迅速,“?!钡囊宦曒p響,濃郁到嗆人的的酒精味道彌漫開來。 他踱回你另一側,左手鐵鉗般掐住你的兩頰,力道之大,迫使你不得不痛苦地張開了嘴。 “唔——!不……唔……” 冰冷的玻璃瓶口,粗暴地塞進了你的口腔,辛辣刺鼻的液體如同guntang的巖漿,猛地灌入你的喉嚨深處。 “咳咳咳!嘔——!” 劇烈的灼燒感從喉嚨一路燒灼到胃,嗆得你涕淚橫流,無法呼吸,每一次咳嗽都撕扯著氣管,帶來撕裂般的劇痛。 你拼盡全力掙扎,冰冷的金屬椅腿與地面發出刺耳尖銳的刮擦聲,身體因為劇烈的嗆咳和窒息感而痙攣、抽搐。 辛辣的酒液從無法閉合的嘴角、甚至鼻腔里嗆涌而出,狼狽不堪地順著下巴、脖頸蜿蜒流淌,浸透了胸前的衣衫。 左司禹不知何時掏出了手機,他將鏡頭幾乎懟到你的臉上,屏幕映出你此刻涕淚交加、痛苦扭曲的面孔。 他臉上掛著興奮又殘忍的笑容,像在欣賞一出精彩的戲劇。 “老師,看這里!笑一個??!”他惡劣地指揮著,手指按下快門的“咔嚓”聲在狂暴音樂的間隙中,異常清晰。 “咳……咳咳……?!笄蟆O隆蹦闫扑榈陌舐暠粍×业膯芸群秃韲档淖仆辞懈畹弥щx破碎,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火辣辣的撕裂感。 左司辰猛地將酒瓶抽回。 你癱軟在座椅上,眼前一片模糊的白光。 左司禹意猶未盡地收起手機,撇了撇嘴,“嘖,真不經玩?!?/br> 你還在無法控制地劇烈嗆咳,每一次抽氣都讓肺葉火燒火燎,仿佛下一秒就要炸開。 然后,左司禹的手,帶著皮革和金屬的冰冷觸感,伸向你連衣裙側腰那細細的拉鏈頭。 “你干什么?!住手!放開我!”你瘋狂扭動,被繩索捆綁的手腕腳踝處傳來皮rou撕裂般的劇痛,“這是犯罪!放開我??!” “犯罪?”左司辰冰冷的聲音在你頭頂上方響起,帶著nongnong的嘲諷。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你,“難道不是我們親愛的‘楚老師’,處心積慮地……勾引她未成年的學生?”他刻意將“勾引”兩個字咬得極重。 “嗤啦——” 拉鏈被粗暴地拽到底端,緊接著是衣料被強行剝離身體的窸窣聲。 很快,你身上只剩下最后蔽體的棉質內衣褲。 冰冷的空氣激起一陣陣戰栗,每一寸皮膚都繃緊,泛起細小的雞皮疙瘩。 咔嚓!咔嚓! 刺目的閃光燈亮起,慘白的光束如同冰冷的鞭子,無情地抽打在你暴露的身體上。 你緊緊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因恐懼和屈辱而顫抖,牙齒咬住下唇,口腔里彌漫開腥甜的血腥味。 不知過了多久,快門聲終于停歇。 一只手攥住你汗濕冰涼的長發,將你的頭顱狠狠向后拉扯,強迫你抬起臉。 左司禹那張俊美得近乎妖異的臉近在咫尺,冰冷的呼吸噴在你的額頭上。 他另一只手隨意地晃動著手機,屏幕上赫然是你衣衫不整、淚痕狼藉、眼神空洞絕望的屈辱模樣,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得令人心膽俱裂。 “老師,看?!彼穆曇魩е环N令人毛骨悚然的溫柔腔調,“多美的畫面。你說,要是把這些‘精彩絕倫’的瞬間,打包上傳到你那個家教網站上……”他刻意停頓,欣賞著你瞳孔驟然收縮、眼中最后一點光亮被徹底碾碎的絕望,“那些對你贊不絕口的闊太太們,臉上的表情……該有多驚喜?” 左司辰也湊了過來,蹲下身,視線與你齊平。 他的目光掃過你胸前被淚水浸濕的內衣邊緣,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玩味。 “所以,”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別再試圖挑戰我們的底線?!?/br> “老老實實待著,收起你那些不該有的心思。這是……最后一次提醒。聽明白了嗎?” 說完,他直起身,恢復了那副居高臨下的姿態。 束縛著手腕和腳踝的尼龍繩被粗暴地割斷。 失去了支撐,你像一灘爛泥般從座椅上滑落,“咚”的一聲悶響,摔倒在厚厚的地毯上。 一只包裹在堅硬皮靴里的腳,毫無預兆地踏了上來,殘忍地踩在你胸前被包裹著的柔軟之上。 “呃啊——!” 尖銳的劇痛讓你像被燙熟的蝦米一樣弓起了身體,蜷縮起來。 那只腳帶著慢條斯理的惡意,用靴底粗糙的紋路,碾磨著腳下的柔軟。 力道透過薄薄的棉布傳遞到肌膚,你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團柔軟在堅硬的鞋底擠壓下變形,承受著令人窒息的壓迫。 白皙的肌膚上,紅痕迅速顯現。 另一個人,在你臉旁蹲了下來。你透過被淚水模糊的視線,只能看到他皮褲緊繃的膝蓋輪廓。 他伸出手,指節帶著令人膽寒的狎昵,蹭過你布滿淚痕的臉頰,留下一道冰冷的濕痕: “記住我說過的話?!?/br> 那只踩在你胸上的腳終于收了回去,留下火辣辣的疼痛和沉重的屈辱。 少年移開目光,喉結不易察覺地滾動了一下,從鼻腔里發出一聲含義不明的輕哼。 兩個黑色的身影,不再多看你一眼,轉身,拉開包廂厚重的隔音門,毫不猶豫地走了出去。 “砰——!” 門被重重甩上,沉悶的巨響在密閉的空間里回蕩,也隔絕了外面隱約傳來的嘈雜音樂和模糊人聲。 房間里只剩下震耳欲聾的電子樂在瘋狂咆哮。 那些五顏六色的光斑,在視線模糊中跳躍、扭曲、變形,像無數張咧開大嘴、無聲嘲笑著你的鬼臉。 ----------- “陸惜棠,你奶奶最近的狀況,確實比我們預想的要穩定一些。新方案的效果,初步看來,是積極的?!?/br> 林醫生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纖巧的金絲眼鏡,鏡片后的目光掃過你手中那張薄薄的繳費通知單。 “不過,”他話鋒一轉,指尖輕輕點了點桌面上的一份彩色印刷資料,“我們醫院剛剛從美國引進了一批最新的靶向治療配套監測設備。如果能應用在你奶奶后續的治療中,結合現在的新方案,從理論數據上看,”他頓了頓,目光落在你驟然繃緊的臉上,“效果……預期能提升百分之叁十到四十。對于控制癌細胞轉移、減輕藥物帶來的副作用反應,都會有更顯著的幫助?!?/br> “只是,”林醫生清了清嗓子,目光從資料上抬起,直視著你,“費用……大約是現在新方案的兩倍?!?/br> “兩倍?!” 你失聲叫出來,在安靜的診室里顯得格外突兀。 你拼盡全力,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蟻,才堪堪在懸崖邊緣壘起勉強支撐眼下治療方案的那點微薄積蓄。 兩倍?這輕飄飄的兩個字,像兩座憑空壓下的巨峰,瞬間將你碾入絕望的深谷。 林醫生的表情依舊平靜,帶著職業性的疏離:“當然,這只是基于最優治療效果給出的建議。最終的選擇權在你手上。但作為醫生,我的職責是告知你所有可能性。想讓病人獲得更好的康復機會,最大程度地減輕她的痛苦……我建議你,慎重考慮?!?/br> 走出辦公室,雙腿麻木地挪動。 走廊慘白的燈光、消毒水刺鼻的氣味、護士推著治療車滾輪發出的單調聲響……一切都變得模糊而遙遠。 不知不覺間,雙腳已經停在了奶奶病房的門前。 門縫里,漏出奶奶虛弱卻帶著笑意的聲音,正和鄰床那位和善的老阿姨絮絮叨叨: “……那孩子啊,從小就乖,乖得讓人心疼……從來不鬧著要這要那,給她買串糖葫蘆,都能抱著樂呵半天……” “是啊,念書也爭氣著呢!回回考試都是頂頂拔尖兒的!那獎狀啊,把咱們那小破屋的墻都貼滿嘍……” “……總跟我念叨,說等她考上最好的大學,畢了業掙大錢,要帶我住大房子……說讓我享清福,再也不用為錢發愁……” 奶奶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帶上了一絲無法掩飾的哽咽和酸楚:“唉……都怨我這把沒用的老骨頭拖累了她……要不是我這病……” 后面的話,再也不敢聽下去。 你轉過身,踉蹌著沖進旁邊無人的消防樓梯通道。 鐵門在身后沉重地合攏,隔絕了外面的所有聲響。 你背靠著粗糙冰冷的墻壁,身體無力地滑坐。 你捏著手里那張寫著天文數字的治療單,紙張的邊緣深深嵌進掌心柔軟的皮rou里。 guntang的淚珠大顆大顆地砸落在紙上,迅速暈開黑色的墨跡,模糊了那些冰冷得刺眼的數字。 記憶的閘門被洶涌的淚水沖開。 七歲那年的冬天,冷得連呼吸都帶著冰碴。 福利院那扇銹跡斑斑的鐵門外。 刻薄的王院長叉著水桶般的腰,唾沫星子在寒風中飛濺,尖利的手指幾乎戳到你和奶奶臉上:“……沒用的丫頭片子!養著也是白糟蹋糧食!還有你這個老不死的!盡往家里撿這些賠錢貨!一起給我滾!滾遠點!別在這兒臟了我的地方!” 寒風像鋒利的小刀,刮在臉上,鉆進單薄的破棉襖里。 是奶奶,那個平時總是佝僂著腰沉默著的奶奶,將瑟瑟發抖的你護在身后。她挺直了那被生活壓彎的脊梁,對著院長嘶吼:“我們走!我們自己走!用不著你趕!” 那天,你們全部的“家當”,只有一個打滿補丁的藍布包袱。 奶奶枯瘦的手緊緊攥著你的小手,在寒風凜冽、車水馬龍的城市街道上走了很久很久。 腳凍得失去了知覺,像踩在冰坨子上,肚子餓得一陣陣發緊,咕咕直叫。 最后,在一個堆滿廢棄建材的角落,你們找到了一個被遺忘的車庫。 鐵皮頂棚裂著縫隙,寒風呼呼地往里灌;水泥地面永遠泛著潮濕陰冷的寒氣,冬天像冰窖,夏天又悶熱得像蒸籠。那就是你們相依為命的“家”。 奶奶天不亮就佝僂著背出門,在路人嫌惡或憐憫的目光中,在散發著酸腐氣味的垃圾桶里翻找塑料瓶、硬紙板,一點一點積攢著微薄到可憐的銅板。 晚上,就著昏黃燈泡那搖曳不穩的光線,用撿來的舊布頭,一針一線地給你縫補磨破的衣褲。 昏黃的燈光下,她布滿皺紋的臉顯得格外專注而柔和,總是不厭其煩地說:“丫頭要好好念書,念了書才有出路,才能過上好日子,不用再像奶奶這樣……” 她把撿到的最干凈的面包小心翼翼地留給你,自己則啃著硬得像石頭的冷饅頭,就著白開水艱難地下咽。 直到后來,你靠著優異的成績拿到第一筆獎學金,才讓那間陰暗潮濕、散發著霉味的車庫里,第一次飄起了帶著油香的飯菜味道——一碗簡單的青菜rou絲面,奶奶卻吃得像山珍海味,渾濁的眼睛里閃著淚光。 你也曾問過奶奶的過去—— 十叁歲,被親生父母用兩袋糧食,“賣”進了連綿不絕的深山,給一個從未見過面、年紀足以做她父親的男人做媳婦。 生兒育女,像牛馬一樣勞作,耗盡青春。最后,因為沒能生出兒子,被那個男人和他的老母親用棍棒無情地趕出了家門,連一件像樣的換洗衣裳都沒能帶走。 她一路風餐露宿,靠著乞討和偶爾的好心人施舍,才流落到這座城市。 她說:“丫頭,奶奶這輩子沒摸過書本,一個大字不識,苦水喝了一輩子??匆娔切]爹沒娘、孤零零的孩子,就像看見當年那個在山溝溝里哭都哭不出來的自己……奶奶就想啊,能幫一個是一個,讓她們能讀上書,認上字,別再走奶奶這條黑道……” 為什么? 為什么像奶奶這樣,一生都在泥濘中艱難跋涉,卻從未熄滅心中善意的人,到了風燭殘年,還要被病魔如此無情地折磨? 為什么命運要把世間所有的苦難,都如此不公地堆砌在她一個人瘦削佝僂的肩頭? 窒息般的痛苦讓你蜷縮得更緊,像一只試圖縮回殼里的蝸牛。 你抬起淚流滿面的臉,望向樓梯間高處那扇積滿灰塵的透氣窗。 求求您了…… 神明啊…… 如果你真的存在…… ……求求你,讓她安安穩穩地度過余生吧。 讓她……等等我。 再等等我。 窗外,只有城市灰蒙蒙、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的天空,冷漠地俯瞰著這螻蟻般掙扎的人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