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渣男友(二)
墻上的掛鐘指針顫巍巍地指向凌晨五點,窗外透進一片灰蒙蒙的光,勉強勾勒出屋內粗糙的輪廓。 謝忱睜開眼,胸口沉甸甸地壓著一份溫軟。 少女像只小貓,大半個人都蜷在他懷里。 七月的暑氣蒸騰,汗水在兩人緊貼的皮膚間黏膩著,她卻渾然不覺,睡得正沉。 長長的睫毛覆下來,在眼下投出兩彎小小的陰影,溫軟的呼吸輕輕拂過他的鎖骨,帶著一點濕潤的暖意。 謝忱垂眸,視線落在她純真的睡顏上,那烏黑的發絲有幾縷被汗沾濕,貼在光潔的額角。 他喉結無聲地滾動了一下,胸口深處某個地方,被燙得微微發軟。 他吸了口氣,聲音壓得又低又啞,幾乎只是氣流在喉嚨里摩擦:“我出去做事了?!?/br> 睡夢中的少女似乎被這細微的擾動牽引,濃密的睫毛輕輕顫了顫,小巧的鼻翼翕動,發出一聲模糊的囈語:“嗯…好…” 手臂卻將他摟得更緊了些,臉頰無意識地在他汗濕的胸膛蹭了蹭。 謝忱抿緊唇,動作放得極輕,小心地掰開她纏繞在自己腰間的纖細手臂。 他赤著腳踩上冰涼粗糙的水泥地,無聲地套上那件肩頭還殘留著淡淡血漬的灰色T恤,然后是那條磨得發白的牛仔褲。 他躡手躡腳地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薄木門,閃身出去。 清晨的樓道里彌漫著隔夜飯菜和劣質消毒水的怪味。 樓下巷口那家小店剛剛卸下門板,蒸籠里騰起白茫茫的熱氣,帶著豬rou和油脂的葷香。 “兩份燒麥?!敝x忱的聲音帶著剛醒的低沉。 老板麻利地用油紙包好,熱氣隔著紙透出來,燙著掌心。 謝忱付了錢,轉身又快步跑上那狹窄昏暗的樓梯。 推開家門,少女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側臥在床沿,睡得很沉,連他的腳步聲都未能驚動分毫。 他把那份還燙手的油紙包小心放在那張掉漆的茶幾一角,正好壓住那份早已翻爛的《明報周刊》。 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那團溫軟的輪廓,輕輕帶上門。 “哐當”一聲輕響,隔絕了里外兩個世界。 --------- 清晨的旺角還未完全蘇醒,只有零星幾個行色匆匆的身影和清潔工掃地的沙沙聲。 謝忱拐進街角那個紅色的公共電話亭,玻璃壁被無數只手摸得油膩模糊。 他摸出煙盒,里面只剩孤零零一支。 叼在唇間,“嚓”的一聲,廉價的塑料打火機竄起一簇跳躍的火焰,點燃了煙絲。 辛辣的煙霧吸入肺腑,帶來短暫的麻痹。 他塞進硬幣,撥通一個爛熟于心的號碼。 聽筒里只響了兩聲就被接起,一個帶著濃重睡意的男聲傳來,含糊不清地抱怨:“我頂你個肺…阿忱你要不要這么搏命???才幾點?天都未光透啊大佬!” 謝忱沒理會對方的抱怨,吸了一口煙,讓煙霧在肺里轉了個圈,才緩緩吐出,聲音透過煙霧顯得格外冷靜:“你上次提的那個豪哥,我想認識他?!?/br> 電話那頭瞬間沉默了。 再開口時,睡意全無,只剩下凝重: “阿忱?你想清楚了?豪哥那邊做的生意…跟我們催收數完全不是一個路子,水好深的。撈偏門,一腳踩進去就難拔出來啦!” “我知?!敝x忱的聲音沒什么起伏,眼睛瞇起來,透過電話亭模糊的玻璃望著外面漸漸流動起來的街景,“你怕什么?是我去,又不是你去?!?/br> 對方又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考慮,最終嘆了口氣:“…好。今晚豪哥在‘金輝’有個牌局,我帶你去露個臉。不過阿忱,”他語氣加重,“威哥那邊你怎么交代?威哥最恨手下的人腳踩兩條船,你撈過界,小心他把你扔海里喂魚!” 謝忱盯著煙頭上那點明滅的紅光,眼神在煙霧后顯得深不見底?!巴缒沁?,我自己想辦法?!彼曇舻统料氯?,“這些不用你管?!?/br> “唉,你自己掂量啦?!睂Ψ綗o奈地掛了線。 忙音嘟嘟地響起。 謝忱將聽筒重重扣回話機,把煙蒂狠狠摁滅在電話亭臟污的內壁上,留下一個焦黑的印記。 他推開沉重的電話亭門,帶著一身未散的煙味重新踏入逐漸喧囂起來的街市。 他漫無目的地晃蕩,走到一個書報攤前。 花花綠綠的雜志封面堆迭著。 他隨手撿起一本。攤主是個干瘦老頭,眼皮都不抬,沒好氣地嘟囔:“不買不要看,不要打擾我做生意!” 謝忱沒說話,只是抬起頭,那雙淺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過去,沒有溫度。 老頭被這目光刺得一激靈,抬頭對上,剩下的半截話硬生生卡在喉嚨里,臉色變了變,訕訕地擺擺手:“…算啦算啦,你睇啦?!甭曇裘黠@弱了下去。 謝忱面無表情地翻了幾頁,彩頁上光鮮亮麗的明星和富豪八卦,像是另一個世界,與他身處的這條彌漫著魚腥味和汗臭的舊街格格不入。 他嗤笑一聲,隨手將雜志扔回攤上,轉身離開。 日頭漸漸毒辣起來,街道像被投入沸水的鍋,人潮開始涌動。 謝忱不再走動,只是靠在一家關了門的卷閘門旁,身體微微后傾,目光淡漠地掃視著面前川流不息的人群。 穿著校服的學生仔嬉笑著跑過,提著菜籃的主婦行色匆匆,西裝革履的白領夾著公文包一臉麻木…...與他無關。 快到中午,暑氣蒸騰得地面發燙。 謝忱掐滅不知第幾根煙,拐進一條窄巷里的糖水鋪子。 鋪子狹小,只擺著幾張油膩的折迭桌,頭頂吊扇有氣無力地轉著。 阿祥背對著門口,正埋頭對付一碗黑漆漆的芝麻糊,吃得滿嘴烏黑,T恤后心洇開一片深色的汗漬。 謝忱拉開他對面那張塑料凳坐下,凳子腿摩擦水泥地,發出刺耳的噪音。 “今天去哪家?” 阿祥抬起頭,嘴邊糊了一圈黑。 他拿起桌上粗糙的紙巾胡亂抹了把嘴,把黑漬擦得滿臉都是:“筒子樓,七樓左手邊。撲街,上次阿生帶幾個兄弟去,剛拍門,里面那個老虔婆直接一桶糞水兜頭淋落來!搞到阿生幾日都洗唔甩陣味!” 謝忱沒說話,只是站起身。 阿祥趕緊扒拉完最后兩口,也跟了出去。 ----------- 筒子樓矗立在密集的樓宇之間,外墻斑駁,爬滿了暗綠色的苔蘚和銹蝕的水痕。 樓道里光線昏暗,充斥著劣質煙草、腐爛垃圾和劣質殺蟲劑混雜的嗆人氣味。 樓梯扶手銹蝕得厲害,腳下陳舊的木質樓梯隨著每一步落下都發出痛苦的呻吟,似乎隨時會斷裂。 阿祥還在喋喋不休地咒罵著上次的遭遇。 謝忱面無表情,只是從褲袋里摸出煙盒,叼上一支點燃,猩紅的火點在昏暗中明滅,映著他線條完美的側臉。 七樓左手邊那扇暗綠色的鐵皮門,油漆剝落得厲害。 謝忱在門前站定,吸完最后一口煙,將煙蒂隨手彈在積滿灰塵的墻角。 他后退了小半步,猛地抬腿,軍靴的厚底帶著一股狠勁,狠狠踹在門鎖附近。 “哐——?。?!” 一聲爆響,那扇本就單薄腐朽的門應聲而開,門框處木屑飛濺,扭曲的鎖舌直接崩飛出去。 謝忱在門開的瞬間就閃身而入,動作快得帶風。阿祥緊跟其后。 逼仄的客廳里,一個滿頭灰白亂發的老太太和一個抱著小男孩的年輕女人正驚恐地望過來,臉色煞白。 阿祥臉上擠出一點虛假的笑意,目光卻像刀子一樣刮過那對祖孫:“老人家,上回你請我們兄弟飲嘅‘靚湯’,滋味難忘??!今次我哋唔同你計較,你還錢就得嘞?!?/br> 老太太猛地啐了一口唾沫,渾濁的老眼里射出刻骨的恨意,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指向他們:“食人rou、飲人血嘅高利貸!我哋冇錢!錢系李永超借嘅!佢死咗!關我哋咩事!要還,你哋落去揾佢還??!” 就在她話音未落,所有注意力都被她吸引過去的剎那,謝忱動了。 他像一頭蓄勢待發的豹子,幾步就欺近到那年輕女人面前,在她反應過來之前,一把就將那嚇得呆住的小男孩從她懷里硬生生拽了出來。 “啊——?。?!”年輕女人凄厲的尖叫撕裂了凝滯的空氣。 小男孩被謝忱單手拎著后衣領懸空提起,雙腳徒勞地亂蹬,嚇得連哭都忘了。 謝忱另一只手從后腰一抹,那把閃著幽冷寒光的匕首瞬間彈出,冰冷的刃口毫不猶豫地壓在了小男孩細嫩的脖頸上。 力道控制得極精準,刀刃割破皮膚,一道細細的紅線立刻顯現,鮮紅的血珠爭先恐后地沁出,順著冰冷的刀鋒緩緩滑落。 “仔仔——?。?!”年輕女人魂飛魄散,幾乎要癱軟下去,聲音變了調,“還!我們還錢!求求你放過我兒子!不要碰他??!” 她手腳并用地撲向墻角那個破舊的矮柜,瘋狂地翻找,硬幣、揉皺的紙鈔被她胡亂地抓出來,堆在地上,“就這么多!真的只有這么多!全部都在這!” 謝忱看都沒看地上那堆零散的鈔票,聲音冷硬:“就這么多?你當我很好騙?” 他手腕微微用力,小男孩脖子上那道血線立刻加深,血珠連成了串往下淌。 孩子終于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沒有!真的沒有了!”年輕女人涕淚橫流,跪倒在地,“你給我時間!我一定去借!去湊!一定湊給你!” 謝忱盯著她絕望的眼睛,匕首依舊穩穩地壓在那里:“好。叁日?!彼曇舨桓?,卻字字清晰,“叁日之內,錢不到位,屋里就要少個人。少哪個,你自己選?!?/br> 阿祥適時地嘿嘿一笑,露出滿口黃牙:“老人家,你看,我們還是講道理的。法律都講,欠債還錢,天公地道。還不上錢,用身上好的零件湊數,都是合法的嘛,你說對不對???”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在小男孩和年輕女人之間掃了掃。 謝忱手腕一抖,像扔開一件垃圾,把哭得幾乎背過氣的小男孩朝年輕女人那邊猛地一搡。 女人尖叫著撲過去緊緊抱住孩子,祖孫叁人抖成一團,看向謝忱和阿祥的眼神,像在看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記住,叁日?!敝x忱甩了甩匕首上沾到的血珠,收刀入鞘,發出“咔噠”一聲輕響,在死寂的房間里格外刺耳?!斑@幾日有人看住你們,想走?”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毫無溫度的笑,“試下?!?/br> 他不再看那瑟瑟發抖、面無人色的叁人,轉身,軍靴踩過地上散落的零鈔,頭也不回地走出這間彌漫著霉味的屋子。 阿祥緊隨其后,臉上帶著輕松笑意。 門在他們身后虛掩著,留下滿室死寂和壓抑的抽泣。 --------- 黃昏收盡了最后一抹余暉,霓虹燈管次第亮起,將維多利亞港兩岸涂抹得光怪陸離。 阿祥靠在冰冷的石橋欄桿上,手里捏著一罐冰啤酒,仰頭灌了一大口,冰涼的液體順著喉管滑下,稍稍驅散了白天的燥熱和戾氣。 他側頭看向旁邊的謝忱。 謝忱同樣倚著欄桿,望著遠處海面上倒映的扭曲晃動的燈火。 他手里的啤酒罐被捏得微微變形,鋁皮發出輕微的呻吟。 “喂,阿忱,”阿祥的聲音在晚風里顯得有些飄忽,帶著酒意,“你真的想清楚了?一腳踩落去,想抽身,就難咯。他們的事,不是斷手斷腳那么簡單的,分分鐘要填命嘅?!彼D了頓,聲音更低了些,“為了錢?值得嗎?” 謝忱沒立刻回答。 遠處一艘渡輪拉響悠長的汽笛,聲音貼著水面傳來,顯得空曠而寂寥。 他仰起脖子,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罐子里剩下的啤酒被他咕咚咕咚一口氣灌了下去。 冰涼的液體像火一樣燒灼著食道。 他猛地將空罐捏癟,手臂一揚,癟掉的鋁罐劃出一道短促的弧線,無聲無息地墜入下方墨黑翻涌的海水里,瞬間被吞沒。 他盯著那罐子消失的地方,海面只留下幾圈迅速擴散又平復的漣漪。 霓虹的光倒影在水中被撕碎、拉長,像是流動的血,又像燃燒的欲望。 “想賺大錢,”謝忱終于開口,聲音被江風吹得有些沙啞,卻透著一股斬釘截鐵的狠勁,“不就得這樣?” 他轉過頭,淺色的瞳孔在對面大廈巨型霓虹招牌變幻的彩光映照下,閃爍著幽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