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在無人之地,無邊之境,無光之下,才是真實的自己。 宴玦表情冷漠,心沉如腳下之泥,就算投進石粒,也無法掀起波濤,催生任何激烈情緒。 對黑暗的膽怯,對無知的恐懼,對困境的掙扎,作為一個正常人應當出現的一切情緒,通通都是轉瞬即逝,一晃而過。 還有愛、恨、嗔、癡,皆如浮空薄云,靈光乍現,然后風煙過眼。 他什么也留不住。 可所有人都該有廣袤的七情,該有無邊的六欲,該是踏浪激起,盡興而歸...... 而缺乏感情,天性麻木的怪物,會被驅逐,會被泯滅。 宴玦從來都知道自己是不合群的異類,知道真實的自己不會被接受。 他需要隱藏。 于是他劃破手腕,用自己的血染紅淤泥,將其雕塑成血rou裝點空白,又用刻薄傲慢的語言粉飾其外,偽裝成最顯而易見,過目不忘的性格。 最后,用最宏偉廣闊、難以推翻的理想和志向來應承每一束投來的質疑目光和打量視線。 他活成了一個最應該成為的人,他掩護自己擁有了完整的感情和人格,并因此順利度過了目前為止所有的人生。 不出意外,宴玦會一直這樣偽裝地活著,說服每一個人,讓虛情變成無法堪破的實意。 可本該是空空蕩蕩的前方卻在一夜之間生長出了一個巨大的繭,由真實血rou織造而成的繭,緊緊閉合,又有無限生機。 流淌著殷紅,彌漫著腥香。像心臟一樣劇烈地膊動,震蕩出直刺魂魄的撲通聲響。 咚——咚—— 順著節奏的韻律,死寂的泥沼里漫生出了黑色的芽。 “宴玦——” 宴玦忽然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可四周環顧,卻什么也沒有看見。 “宴玦——” 那道聲音再次出現,宴玦敏銳了五感,發現那聲音來自正前方。 來自繭中。 - 宴玦猛得從床上坐起來,胸腔里的心臟還在砰砰直跳。 重塵纓原是側對宴玦躺著,被這動靜驚醒,陡然睜開眼睛,又被正對窗外的陽光晃得再次閉上。 他摸索到宴玦的衣袖,信手拉了拉,語氣含糊地問道:“怎么了?” 宴玦搖了搖頭,可心海里的靈力卻異常躁動,悶在胸口,越發膨脹。他把這異動強行壓回去,低聲應道:“沒什么?!?/br> 重塵纓終于適應了光線,胡亂揉了把眼睛,坐起來看向了宴玦。 那根扎著銀扣的小辮子落在胸前,落在朝陽里,隱隱閃著光。 重塵纓抬起手,把它捏在手心里慢慢摩挲,放緩了語氣:“做噩夢了?” 宴玦沒說話,也沒把腦袋偏過來看他。 “跟我睡你就做噩夢?”重塵纓揚起音調,帶著些許揶揄,連帶著落在屋里的陽光都無聲雀躍了起來。 但宴玦依然沒有反應。 重塵纓神色一凝,忽然也不開口了。他用掌心捏著宴玦的后脖頸,讓他偏頭轉向自己,定定地看了片刻,忽然問道:“要接吻嗎?” 宴玦終于揚起視線,對上了那雙暗光閃爍的眼睛。 這人剛剛睡醒,頭發還披散著,恣意的卷發零零碎碎地落下來,掛在耳廓,懸在額前,越發張揚,像是一幅狂筆草繪的畫。 “嗯......”宴玦輕輕應了聲。 重塵纓立刻傾身吻他。 胳膊圈禁后腰,手指鉗制前頸,是最有安全感的掌控。 哪怕沒有使勁,只是貼著皮膚,可密實的溫度覆蓋下來,宴玦還是有種要窒息的感覺。 像冰和火一樣碰撞在一起,綿延出無限動蕩的沉烈呼吸,撕咬、啃噬,血rou交融再合二為一。 可越是依賴,越是糾纏,宴玦心底躁動的靈力便越發沸騰,甚至隱隱有了爆發的趨勢。 他猛一偏頭,從這個越陷越深的吻里掙脫了出來。 重塵纓眼底發沉,對他的拒絕視若無睹,掐著他的腰不容拒絕地再次往前湊,企圖接上這叫人眩暈的快樂。 但他越靠近,宴玦便越往后仰。 直至半挪半擋地退到床沿上,隨時就能栽倒下去。 宴玦呼著發燙的氣,一哽喉嚨,干脆抬腿起身,赤腳站在了地板上。 那涼颼颼的觸感讓他迅速醒了神,只剩下一口接一口的干喘。 重塵纓徹底沒有了目標,混沌的腦子終于捋清了思緒,半夢半醒地抬頭看向了宴玦。 “宴玦......”他啞聲開口,但還沒來得及說什么,便被強行打斷。 宴玦克制著即將翻涌而出的靈力,盡量平緩地碰了碰他的額頭,低聲說道:“抱歉?!?/br> 接著便撿起昨夜里落在地上的衣服,飛速穿好外袍,近乎慌亂地快步走了出去。 剩下重塵纓枯坐在床上,雙眼發懵。 - 宴玦料想重塵纓必定會找過來,便沒回自己房間,另外尋了一間沒人又偏遠的閣樓闖了進去。 緊繃的弦才略微松下的一瞬間,壓制的靈力便如湯湯江海,破開聊勝于無的堤岸屏障,從宴玦身體里爭先恐后地涌了出來。 宴玦雙腿一軟,幾乎跪倒在地。 他無法控制靈力的外流,也十分清楚如果任由這樣下去,如此浩大的靈力漩渦無所隱瞞,便會引來更大的麻煩。 但那澎湃的靈力卻沒來得及溢出去,便被瞬間籠罩而下的黑霧盡數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