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半瞇著眼睛,視線囂張又乖覺,那半是刻意半是漫不經心的表情,就是在將明晃晃的事實剖開于前: 我就是在談論你,又如何。 重塵纓故意沖他勾了唇角,便如愿發現對方忽然蹵起的眉頭,將眼底溢出的興奮暗自藏了起來。 等宴玦自己收回視線,才去接朱砂的話:“南洲的眼睛,盯得倒細......” 朱砂一晃頭,不以為意:“應一事便要盡一事,這些準備定是要做的?!?/br> 應一事盡一事。 “這是我讓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重塵纓忽得想到某句話,霎時有些愣神。 他沒由來地又看見了那不辨晝光的昏暗穹頂之下,是一個身穿白袍錦衣的女人正坐高堂。 周身黑霧彌漫,后背映著血紅天色,刺得扎眼。 她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搭著扶椅,雙目微闔,語調懶散:“替我幫人族一個忙,就當是還最后一個人情......” 沒等重塵纓婉言拒絕,女人便再次開口:“我知道你心不在此,所以這是我讓你辦的最后一件事......” 她抬起眼皮,投向重塵纓的視線里好似夾了笑:“事成之后,你選人族還是妖族,我決不干涉.....” 重塵纓后背一涼,刻意掩藏許久的秘密被瞬間看破,叫他渾身都浸了冷汗。 開口時,連音調都發了?。骸澳贾?.....” 那女人斜了眼睛,將視線若有若無地落在他身上,無端勾起了個詭異又輕蔑的笑:“這世上不會有我不知道的事?!?/br> 重塵纓哽了喉嚨。 但轉眼,他便回神偏頭,朝朱砂露出半只眼睛,語調飄渺卻無端肯定,猶如深陷流沙。 “但你不會知道我?!?/br> 朱砂驀然一頓,半晌,才呼出聲兩個字的輕笑:“的確?!?/br> “聰明人從不只看眼睛、只聽耳朵......”她翹著唇,點了點下巴,又微微偏頭暗指主座上的人,“他是,我也是?!?/br> 她全不在乎這小小的插曲,再次開口:“現在,你該回答我的問題了?!?/br> 重塵纓一抬手,示意盡管問。 “如今沖破封印跑出來的妖族該是什么層次了?”她從重塵纓桌上捻了顆葡萄,十分順手地親自剝掉了皮,“此前還在南洲的時候,還只道是些雜碎潑皮,如今封印損毀得厲害,更是不清楚情況發展到何種境地了?!?/br> 重塵纓想起某天夜里引來的那兩只禿鷲,揚起了眉毛:“大抵就是連妖神的直屬部族也出現了吧?!?/br> 朱砂動作一頓,疑惑問道:“你怎么知道這么清楚?” 重塵纓昂首看向正前方的窗外,語調悠悠。 “這不是已經來了嗎?” 遙而無際的夜空里,風聲詭異。 數對澄金睛珠點黑瞳,齊齊于黑幕中現身。 - “玄甲衛——” 不等朱砂起身,宴玦便厲喝出聲。 面色突變的官員們還沒來得及驚叫大喊,便被偽裝成小廝女侍的玄甲衛堵住嘴巴、押著胳膊,強行拖離了戰場。 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少有落在后面的幾位魚餌,還沒被先行抵達的禿鷲貼面而上,便被守在窗邊的玄甲衛就地攔截。 但它們身后還有源源不斷的長翅撲扇。 颶風呼嘯,將室內席卷。 珠玉碗疊應聲稀碎,燭燈亦在霎時熄滅。 宴玦站在大殿中央,月輝透過軒窗照耀至面,在木紋投影的遮擋下,只能看見半張臉。 借著稀稀白亮,重塵纓又一次看到了他左邊發尾處的銀質發扣。 冷光熠熠,在黑夜鳴嘯而放。 還有那把長槍。 不知何時倒立于背后,槍桿漆黑,尖刃卻流泛邃藍靈氣,空凝結霜,狂俠孤高。 宴玦抬起眼睛,瞳珠里淬了寒,直直盯向黑云迫近的鳥群。嗓音磨盡刻薄彎刃,落耳汗毛乍起: “活捉不成,就地斬殺?!?/br> “是——” 回聲激昂,是玄甲衛一擁而上。 可不對勁。 重塵纓心不在焉地避過禿鷲一波接一波地俯沖,腳步飛踏間,把整個戰場都繞了一圈。 十、二十、三十......整整三十只不止。 這絕不是零零碎碎從封印里跑出來的。 顯然是有東西坐不住了。 趁他分神的瞬間,耳邊突然放大了刺耳的桀桀笑聲。 重塵纓猛一偏頭,便是一張枯癟萎靡的鷹臉放大在自己眼前。 他忽得后仰拉開半寸距離,順手抓起桌上的一根木筷狠刺了過去。那細筷從側面橫穿過兩只眼睛,直直釘在了頂梁柱上。 “啊——”瞎了眼的禿鷲蹦出一聲驚叫,懸在半空中胡亂踢蹬起來,“眼睛!我的眼睛!” 濺出的血噴灑撲面,重塵纓一側頭,沒能完全躲開。血珠浸濕了睫毛,忽重忽輕地懸掛著,把視線也給虛虛糊住了。 他微微皺起眉頭,支起腕骨抹了把眼睛,又擺手一甩,將滿手血腥抖去一半落在地上。 “宴玦——”重塵纓的喊聲并不大,但他知道宴玦能聽見。 果然,宴玦會意地發現了那只還在撲騰掙扎的禿鷲,沒死。便飛快吩咐了兩名玄甲衛封了禿鷲靈力,架了下去。 似乎沒料到那人會主動幫忙活捉,寡淡的聲線里也帶上了些微驚訝:“重大人還真令人意外......”竟然能主動配合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