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若非宴將軍強行相邀,沒有人會在妖邪暴走的大晚上聚眾集會。 有膽小的臣子想要借機溜走,可腿還沒直起來,便被宴玦一把按住,強行壓了下去。那人如臨大敵地哆嗦了腦袋,在看見周圍一眾小廝女侍皆是玄甲衛假扮時,又勉勉強強地坐下了。 “宴七!” 宴家家主風流天下,宴玦是他第七個孩子,熟悉的人便能越過生分的將軍敬稱,直呼家中排行。 宴玦聽見玄南彥的聲音,終于松開鉗制朝臣的手,尋了塊人少的地方站定了。 這好友不僅是玄甲衛副將,還是身份尊貴的六皇子。只是平日里全沒有皇族氣派,說話沒個講究,多是嬉皮笑臉專愛湊些不著邊際的熱鬧:“那面首大人說雨前龍井又澀又綿,喝不習慣,問我們這有沒有太平猴魁......” 宴玦神色一頓,轉過來半個腦袋,面無無波:“哪來勞什子太平猴魁......” 太平猴魁是西洲御貢。 他這樣說著,可轉眼又招了招手,朝玄南彥囑咐道:“叫人去我府上搬兩壇生煙雨,足夠伺候的了?!?/br> “還得是女帝威名,連面首也不能開罪,都要驚動你珍藏的好酒了......”玄南彥裝模作樣地嘖了聲,不由感慨,“你別說,長得真挺人模狗樣的,又那么維護女帝,虧得太平猴魁都能喝習慣?!?/br> 宴玦沒理會他,右手抱在左手手臂上,指尖微屈,頓了頓聲,便低低開口:“他不是面首?!?/br> 玄南彥聞聲一愣,頓時睜大了眼睛。 “流言,再加上朱砂二殿下對他的挑釁,便足以證明他和女帝關系不淺,朦朦朧朧,不清不楚,到這就足夠讓所有人相信了......” 宴玦語調平平,手指敲在手臂上,卻頗有節奏,“可又提起太平猴魁,倒是在刻意強調,反復確認......過猶而不及便是掩飾?!?/br> “那他為什么要謊稱自己是面首?”玄南彥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飛快問道。 “與我們無關......”宴玦輕微地搖搖頭,可臉上卻不自覺地露出副陷進沉思的表情。 半晌,像是猜到了什么似地頓了頓聲,又變回了那副寡淡的音調:“女帝既然讓他來,那就是全權信任,無須我們來揣度......” 作為北洲柱石的云麾大將軍當然摸過各位大人物的底細,可哪怕這人實際上和正派大宗師完全挨不上邊,他也不會自負到去質疑女帝的決定。 表相,不等于真相。宴玦深知這個道理。 “不是面首你還送他好酒,那可是柳城才有的生煙雨,我你都不給......”玄南彥忽得拖長了音調,那手指著自己,語氣也跟著幽怨起來。 宴玦斜過視線,橫起眼睛瞟他一眼,開口道:“那人行事陰狠難測,就算目標一致怕也少不得惹是生非,若因這等小事就得罪了人,耽誤了封印大事,誰擔待得起?” 玄南彥一噎,接著便嘖著腔調擺了擺手:“行行行知道你滿腦子都是大局,你就放一萬個心,那人怎么著也是個大宗師,肯定不會在正事上出差錯的?!?/br> 似乎也是同感,宴玦微微點了點頭,接著一掀衣擺,在列席主位上入了座。 他竟然沒生氣。 重塵纓將酒杯挨著自己的唇邊,眼睛卻七彎八拐地繞過人群和漆柱,一直瞟向宴玦的方向。 照那天晚上救人的態度表現,宴玦怎么會是一個好脾氣的人。 毒舌、冷臉,再加上位高權重修為超塵,就算沒撒出火氣,怎么也得掛個臉才是。 可這會兒本就沒什么好印象的自己提了冒犯又挑釁的要求,竟是副無動于衷的模樣。 他頓時坐直后背,再次凝了視線,仔仔細細地打量起來。 可那人依然看不出有什么異樣情緒,只懶洋洋地倚坐在軟榻上,高扎的馬尾垂落在背,支起條腿舉杯對酒,傲氣又隨性。 哪怕是輕便利落的窄袖也丁點沒影響到他本身的矜貴風度,耳邊的發辮繩結落在肩頭,隨著動作上下晃動,明明不見笑卻再添了幾分松弛意氣。 生來就是令人羨艷的天之驕子。眾星捧月,光耀灼灼,尤其,心難昭昭。 他的確和別人不一樣...... 是足夠裝模作樣,難以揣度,還是和普通人一樣,虛有其表,脆弱不堪? 重塵纓向來以最大的惡預設人性,但不論如何,他還沒遇到過這樣的獵物。 宴玦不是個一眼就能看穿的假把式,他很喜歡。 重塵纓無聚焦地盯著手里那醇厚的液面,看著波紋一圈圈蕩起。 又微微抬起眼,越過瓷白的杯壁,卻掃見了正同樣舉起杯盞的宴玦。 巧的是,眼神交匯,刀刃再次無聲鳴嘯,蠻橫碰撞在一起。 那人居高臨下,原本還算松弛的表情在瞬間斂緊,漆黑幽邃的瞳孔里濺射出暗光。 可卻生不了實質的火花。 重塵纓知道他不會也不想跟自己撕破臉:域河封印需要四大宗師,在他眼里,少一個都不能成事。對于這種包攬責任又自詡英雄的人,絕不會允許封印失敗,普世生亂。 正派的表象從來都是如此。 所以重塵纓打算利用這一點。 畢竟無論他們私底下再怎么刀劍相向,表面功夫都要做得完美無瑕,掩飾得天衣無縫。 接著托高酒杯,朝他視線輕佻地緩慢閉眼又再度睜開。 第04章 心不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