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七章 筆臨鵝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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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亭原址,在書院之上,然而鐘岳此行最后的目的地,兜兜轉轉,又回到了蘭亭景區之內。 蘭亭已不是當年的蘭亭,然而鵝池,恰如其分地便是書圣當年的寓居之處。鐘岳站在碑亭前,看著那塊黑色的石碑。 破法,這便是鐘岳此行最后的任務了。 簡單地說,那就是這字,怎么寫。 這是一個非常樸素的問題。 問題的答案,有繁有簡。 “一個我,一個鳥?!?/br> 有人會說,“一撇一橫,豎勾一提……” 鐘岳看著三角亭中的這塊與他身高相近的石碑。 墨韻在石碑上流轉。 “誒,你看看,那小伙子是咋的了?” “魔怔了吧?怎么看著那石碑一動不動的?” 景區的志愿者大抵都是附近的大爺大媽,閑來無事,過來幫幫忙,拿點外快補貼家用。 工作日,這里的游客不多,這樣傳統而又單調乏味的景區,游客已經在逐年銳減,已經跟不上年輕人的潮流步伐了。 鐘岳看著石碑,試圖用他的能力去解讀這塊鵝池碑。 銖而較,寸而合,難道就是吾輩書法的追求嗎? 鐘岳在自問自答。 如今的書法界,太多傳統的書法流派講究形式。提到某某某,就是書體以假亂真。如果書法追求的就是錙銖必較,分寸而合,那么鐘岳解讀這塊石碑的時候,就顯得容易許多了。 “起筆藏鋒,中鋒行筆,收筆回鋒?!?/br> 就像是老師傅打拳一樣,這是一套常用的基本招式。 往往招式相同,可是在不同人手下,使出來的威力則不盡相同。 不對。 鐘岳停止了從這最簡單層次入手的想法。如果真是這樣,那么顯得太蒼白無力了。 世間臨摹《蘭亭》,自古至今,臨摹到形神具備的人,不在少數。如果說這就是破法,那么鐘岳終究還是沒有走出這個法度。 他收回了目光,坐在鵝池邊的石凳上。從一旁的小販手里,花了五塊錢,買來一小撮胡蘿卜絲。 “小伙子?!?/br> “???”鐘岳回過神,轉頭看向兩個肩帶紅袖章的大爺大媽,恰似一對門神地站在他面前,“什么事?” “門票,看看?!?/br> 大媽一副極為有經驗的樣子,方才看到鐘岳鬼鬼祟祟,發呆出神的樣子,準是沒買門票,從一旁山上翻下來的逃票游客。 “哦?!辩娫缽亩道飳⒛菑埲扉T票找出來,遞給老太太。 倆門神湊在一起,盯著上邊的日期、紅戳查了查,不像是逃票的呀。 “小伙子,你是有什么事情嗎?” “沒啊?!辩娫缹⑵备栈貋?,塞進口袋里。 老頭笑道:“我們看著你好長時間了,剛才盯著石碑發呆,現在又坐在池子邊木楞木楞的,是不是要尋死?我可給你說啊,這里的池子可不深的?!?/br> “呵呵,大爺你想多了。我就是來看看書圣寫的字?!?/br> 老頭說道:“書圣寫的字。哦,這樣啊?!?/br> 鐘岳將幾根胡蘿卜喂給游過來的大白鵝。 “以前也有什么書法家過來。特別是蘭亭書法節的時候,那可是大家潑墨,吟詩作對,盛況非凡啊?!?/br> 鐘岳從書包里拿出冰紅茶,喝了一口,“那您看,可有什么入眼的作品?” “哈哈,書法嘛,現在的人啊,太過浮夸了。那些所謂的大書法家,有些人過來,就是寫個鵝字??傁胫鴺诵铝?,超越古人,成就功名。你去后邊博物館看看,都是一些蹩腳的作品?!?/br> 鐘岳聽出這話里帶著的偏見,便問道:“大爺您覺得這個書法,怎樣才算寫得好?” “這你可就問對人了?!?/br> 拿著鉗子夾垃圾的大媽瞥了眼老頭,“吹兩句得了,趕緊的,去把那邊的垃圾箱倒了?!?/br> 老頭摘下橘紅色的鴨舌帽,撓了撓花白的頭發,“書法嘛,要寫得好,說白了,一板一眼地去模仿,那是下等;模仿的基礎上有自己的東西,那是中等;吃透精髓的筆法,有自己的筆意,那才是上等?!?/br> 老頭拿著簸箕離去了,鐘岳看著那塊不遠處的石碑。 “臨摹《蘭亭》本者多矣,然時時露已筆意者,始稱高手。予閱茲本,雖不能必知其為何人,然窺其露已筆意,必高手也?!?/br> 這段文字,是鐘岳從徐渭處得到有關筆法的記載。老頭的話直白,卻跟徐渭留下的文字契合。 追求形似,不如追究神似。 鐘岳坐在石凳上,將小盒子中的胡蘿卜盡數撒入到鵝池之中。六七只大白鵝爭相搶食,在水上撲騰著,翅膀翻飛,嘎嘎亂叫,生趣盎然。 鐘岳眼前一亮,好像是發現了什么驚天秘密。 就在一剎那。 他有一種錯覺。 鵝字的繁體是“鵝”。 然而書圣碑亭內的鵝字,是上下結構的“鵞”字。 就在兩個體型豐滿的大白鵝爭食騰飛的剎那,鐘岳好像看到了什么。 “大爺,這里附近有紙筆賣嗎?”鐘岳想起借來的紙筆落在了蘭亭書院,這會兒折返回去,有點來不及了。 “后頭的樂池上就有?!?/br> 鐘岳大步流星跑過去。 靈感往往在一瞬間迸發。 湖光山色,此地是杜撰而來的景點,供游客喝茶聊天,也有竹排可租,泛舟湖上。 鐘岳見到一處筆齋,便走了進去。 穿著青色中式開衫的老頭坐在小板凳上,拿著一些貼片紋飾,往擺件上安裝,“小伙子,買點什么?” 鐘岳側頭看向那擺在桌上的紙筆,說道:“用下書房,要多少錢?” 老大爺瞅了眼鐘岳,“你要會寫,寫得不賴,不要錢?!?/br> 鐘岳走過去,提起筆來。 在一旁喝茶談笑的幾個中年男子見來了個新人,便道:“年輕人,此地筆墨,不是一般人可用的?!?/br> 鐘岳拿起筆。 掠筆。 墨韻落在紙上,恰似昂揚的鵝頭。 橫鱗慢慢推開。 豎勒疾馳而下。 墨韻在紙上飛馳,神人九勢,在鐘岳筆下肆意飛揚起來。 恰似一只活靈的飛鵝。 幾個湊巧過來品茶論道的書家湊在一旁,看到躍然于紙上的大字,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這……何人之高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