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知子莫若父

    一方攻擊，一方辯解。

    網絡上、現實中, 烏克蘭、加拿大兩國媒體, 吵得不可開交。

    同樣是在這一天，馬德里當地最好的綜合醫院內, 安澤賢為強尼延請的德國專家, 終于做好了手術前的最后準備。在下午四點半將近五點時，將強尼送進了手術室。

    手術室門外, 除了沒必要守在這里，同時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的安澤賢不在外。詹姆斯喬伊斯在這里，心系朋友的安易在這里, 甚至連參加完大獎賽總決賽表演滑后，立刻趕往巴塞羅那拍攝廣告的辛迪塞拉亞, 也在忙完讓她異常惱火的雜事后，日夜兼程趕了回來。

    身為手術室里那位，正在跟傷病戰斗男孩兒的女朋友，她簡直不敢相信，她竟然在這么關鍵的時間點上分心忙別的！

    她的父親難道真的那么討厭強尼嗎？明明知道他受傷了, 需要支持與陪伴, 強尼的父親忙于公務無暇分＿身。卻依然在這個時候, 給她簽下了那紙合約。

    “……還好有你在, 路易斯。要是連你都無法陪著他，剛才強尼被推進手術室時，情緒不可能那么穩定?！?/br>
    滿臉疲憊，眼圈發黑, 身體明顯處于疲勞狀態的辛迪塞拉亞強打精神，一臉感激的對坐在對面座位上的好友笑了笑，語氣誠懇認真的，對他這段時間的付出表示感謝。

    聽見這句話，安易無奈的沖，不滿看過來的喬伊斯聳了聳肩膀，對女孩兒擺了擺手表示，這是他身為一個朋友該做的。相比較之下，明顯還是喬伊斯和安澤賢的付出更多。

    對于他的說法，辛迪當然很清楚，也曾經專門想過，該怎樣報答這兩位成年人的幫助。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跟腱斷裂這種傷勢，對一位花樣滑冰運動員意味著什么？而這次，強尼之所以能這么輕易就邀請到，那位德國運動醫學專家。在加拿大、烏克蘭因為表演滑中發生的事故，進行新聞大戰的當口，守住眼前這份寧靜不被外人打擾。毫無疑問，靠的全是喬伊斯，以及好友父親的力量。

    心中思緒雜亂，不斷隨著情緒波動。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時間在辛迪思考，默默向上帝祈禱時悄然流逝。

    22:13分，當分針再次跳進一格，來到1999年12月31日晚上22:14分時。強尼這場比普通跟腱修復手術，多花了兩倍多時間的‘小手術’終于完成。讓一直守在手術室門外，心懸在嗓子眼兒的三人，略微松了一口氣。緊接著就開始關心強尼的右腳情況，詢問德國醫生，這次手術完成的究竟怎么樣。

    也許是苦盡甘來、福來運轉，也許是上帝聽到了辛迪的祈禱，主刀手術的德國專家表示，斷裂跟腱修復的很完美，只要術后恢復得當，強尼的右腳有很大機會，回復到仿佛沒有受過傷的狀態。

    讓聽到這個消息的喬伊斯、安易、辛迪、強尼本人喜出望外，終于揮散了意外發生后，籠罩在他們頭頂的陰霾。護送強尼返回病房的一路上也有說有笑，氣氛與之前相比明顯輕松了不少。

    “強尼，你的感覺怎么樣？右腳跟腱還疼嗎？你不知道，當我得知你受傷的消息以后心里有多難過。萊納德他怎么可以這樣！明明知道我……”

    “哦，好姑娘，不要哭，我的腳不疼，真的不疼?！?/br>
    走走停停，從手術室所在樓層回到病房區，強尼和辛迪在互相關心過對方以后，開始訴說心中的思念之情。

    遠遠看著兩位交流中的好友，考慮到他們之間肯定有許多私密話要說。安易趕上兩步，拍了拍喬伊斯的肩膀通知了他一聲，在喬伊斯充滿興味的目光中，拐進了醫院電梯來到了一樓大廳，準備在附帶的咖啡區坐一會兒打發時間。

    可是，一件讓他沒有預料到的事情發生了。

    就在他剛剛走出電梯，來到醫院大廳時，一陣稀疏零散的掌聲響起，一位身著病號服的白發白人老先生，在也許是他妻子的老夫人攙扶下，坐到了醫院大廳候診區，供病人打發時間的鋼琴前，手指微微顫抖中，彈奏出了一首滿含眷戀、幸福、與回憶的音樂。

    聽得安易心頭一顫，忘記了最初的目的，駐足原地，眼睛看著鋼琴前，那對曾經異常恩愛，如今很可能即將生死相隔的老夫妻，聽著那位老先生彈奏出的旋律，讀懂了從他指尖流淌出的牽掛、不舍、安慰……

    心頭酸堵難言，不忍中將視線轉向了，鋼琴旁的玻璃墻外想要舒緩一下心情。卻在做出這個動作以后發現，醫院外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下雨。道路上、綠地上的積水，早就已經連成了一片汪洋。

    凝神聆聽，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當回蕩在大廳中的鋼琴聲落下，安易終于回神，注視著這對老夫妻在身邊子女的陪同下，走過了他的身邊。

    心情復雜的嘆息一聲，他感嘆著生命的脆弱，一步一緩，躊躇中來到黑色的鋼琴邊停下。視線穿過三四米外的玻璃墻，望著醫院外燈光暈開的雨幕、積水，閉起眼睛再次睜開，試著讓自己放空思想什么都不要想，結果卻是越刻意越紛亂，越想靜下心，心卻偏偏靜不下來。

    導致出這種情況的原因有很多。

    排除掉看到那對老夫妻后，勾起的小部分回憶。剩余的絕大多數思緒，都跟今生今世有關。

    像是朋友啊，訓練啊，比賽啊，下個賽季的節目啊，他能不能跳出青年組進入成年組，這些問題既復雜又實際，讓他不得不想，不得不去考慮。

    譬如說，他想在明年就升入成年組，參加世界錦標賽這件事，就牽扯到方方面面的利益紛爭，青年組各大賽事的參賽名額等等問題。不可能因為他想，因為國際滑聯規則允許，就能讓他輕易如愿了得。

    轉身、搖頭，手指擦過鋼琴邊沿，安易沉默片刻，走到了鋼琴正面，在琴凳上坐下。

    手指稍動，按下琴鍵的一瞬間，記憶中名為《雨的印記》的旋律奏響。

    清脆跳躍的音符，如同室外天空跌落的雨滴。生命之美、淡淡的傷感交織在一起，讓許許多多路過他身邊的人，停下腳步入神傾聽。

    這是首優美的曲子，落進不同的人耳朵里，肯定會有不同的解讀?；驊n傷、或幸福、或甜蜜、或失落。一幕幕故事或喜或悲，隨著音樂上演落幕，一次又一次輪回。

    直到四分多鐘后，安易停下彈奏，音樂結束，肩膀上突然落下一只寬大有力的手掌時，醫院大廳中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才重新找回了自己。于余音消散中感慨著自己剛才想到的一切，并為演奏出這樣音樂的男孩兒，送上贊賞的掌聲。

    “爸？”

    感覺到肩頭重量，順著手掌方向回頭望。安易發現做出這種行為的人，果然是他老爸安澤賢。

    只是，這人之前到底干嘛去了，幾個小時不見人，一回來全身上下衣服都換了一套?？偛豢赡苁窃诨貋淼耐局辛軡窳税?？這也不太對，他的頭發、身上的定制西裝、包括皮膚表面，明明連一點水汽都沒有。

    “……兒子啊，我覺得你需要多交些朋友?！?/br>
    “??？”

    就在安易對他爸身上，過于正式的穿著心生好奇之際，安澤賢手掌發力捏了捏兒子的肩膀，神光隱現的雙眼落在安易的臉上，端詳了片刻后突然說道。

    “這樣吧，等今年過完年，爸給你找所高中，讓你平時除了訓練也能偶爾上上學，多認識些同齡人調劑調劑。這樣的話你小子總沒時間瞎想了吧？聽聽你剛才彈的什么破曲子！寂寞了、無聊了，想找新樂子給你爸說啊。小小年紀整天一個人瞎想什么呢？這么多愁善感！哪里有一點兒青春期，整天到處闖禍男孩該有的樣子！”

    “……”

    啪、啪、啪。

    一下、兩下、三下，巨掌三連擊之下，安易簡直欲哭無淚，感覺自己又一次被自家老子打敗了。

    什么他寂寞了、無聊了，想找新樂子了，有點音樂修養好不好？！

    還有那什么，為什么要在過完年后給他找所高中，他明明早就高中……呃，不對。應該是，他明明早就碩士畢業了好吧，還上哪門子的高中??？

    這樣做不光浪費時間，浪費金錢，還耽誤他日常訓練。

    覺得他需要多認識些同齡人，多交些朋友？

    拜托！他這個老子，究竟是從哪里看出來，他孤單、寂寞、冷。需要從別人身上汲取溫度，來溫暖自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