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寒月，二十年前，”郎金瞳步步踏出，右手化出巨大狼爪，“你可曾想過有今天？”

    高寒月一手撐地，面色蒼白，另一手卻一掌推出，阻止了程凌霄上前攙扶。望著郎金瞳，她的神色卻十分平靜：“我做夢都想……回到二十年前……”

    她緩緩站起，回身走到那寒冰棺材邊上，舉手撫摸棺面，而后那棺蓋便化作了一片水霧。

    由此也就更能看得清楚，那棺材里頭是一大一小兩具人骨：大的右手成爪，五指嵌入頭骨之中，看得出是下了必死之心；而小的不過嬰孩大小，黑洞洞的眼眶仿佛充滿了委屈。

    “二十年前，我認定了你的女兒是妖?？墒俏义e了?！备吆抡ＵＱ?，她的眼底有著深深的悲傷和迷惘，想去觸碰那小小的頭骨，卻又停住了，“她是人?！?/br>
    一滴淚就那么鮮明地從她的臉上滑落：“人和妖的女兒……原來也可以是人……”

    “師父！”卻聽程凌霄一聲凄切的呼喊，只見高寒月的臉色突然發青，白發上開始慢慢地凝結冰晶。

    謝紅苗睜圓了雙眼，內心震撼不已。他曾見過高寒月殺人，用她的水性靈力，將人的血液結冰。

    而現在，這一計殺招，她留給了自己……

    “師父！”程凌霄撲了過去，然而高寒月只一揮手，一道道冰墻升起，將她阻隔在外。

    “師……師父……”田真真被這突發狀況完全嚇傻了，呆立在原地。

    “師父，師父??！”此時的程凌霄忘了靈力，忘了法寶，只是封魔一般地奮力用拳頭敲打著冰墻，在上面留下觸目驚心的血印。

    終于，她面前的冰墻碎裂，程凌霄連滾帶爬地靠近高寒月，將她抱入懷中：“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凌霄??！”

    眼淚鼻涕都滾滾而下，原本相貌秾麗、個性高傲的少女，此刻卻哭得像一個毫無形象、不知所措的孩子。

    “凌霄，別哭?！备吆绿撊醯匦α诵?，伸手為她拂去臉上的污跡，“最后再聽師父一次……”

    她沒有出聲，應該是用口形說了什么，隔著冰墻，其他人也看不清。

    唯有謝紅苗曾經與郎玄在秦碧水的廟中窺見過二人的私情，料定應該是讓她“忘了自己，好好修行”之類的叮囑。

    第95章 仇怨暫休（一）

    “諸位……”高寒月轉動了臉，望向四周三大派的眾人，所有的冰墻轟然倒地，融化成水。

    她再次提起聲音：“我高寒月，暗戀師妹、害死無辜……茍活于世……已經太久了。今日你們都在此處……請為我做個見證：我高寒月血債血債，瑤華宮……清譽長存！”

    風從墓園吹過，凜冽刺骨，嗚咽更甚，像是有人在耳邊痛哭。

    眾人群妖都為這一幕震驚失語。

    高寒月的眼睛最后望向了郎金瞳：“你方才說……你與碧水誕下了一兒一女？我……我曾在明鏡湖畔雙影村……見過一個追云派的少年，名叫林玄……與……與碧水的眉眼很像……”

    謝紅苗知道，她說的是郎玄下山做任務那次，當時高寒月對十分在意，還將自己驚出過幾身冷汗。

    雖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此刻人在彌留之際，郎金瞳臉上的仇恨之意也不再強烈，點頭道：“那正是我與碧水的孩子，他叫郎玄?！?/br>
    “林玄……郎玄……”郎玄與謝紅苗原本在御獸門一同失蹤，追云派眾人只以為是一起被群妖擄走，此時才知郎玄竟是狼妖郎金瞳之子，一下震驚非常，議論紛紛。

    直到被嚴如石幾個鋒銳如劍的眼神壓住，不敢出聲。

    “林玄……”田真真臉上現出驚恐之色，四下張望，但她出了隱身帳篷，此時也不知道謝紅苗與郎玄藏身于何處。

    轉而又望向彌留之際的師父。

    “我果真……沒有看錯，”高寒月喃喃自語。

    她的臉色愈發青白，眼神也越發渙散，可語聲卻分外溫柔：“幸好……他還活著……幸好……我還沒有……錯得太厲害……”

    話尾漸漸低落，再無聲息。

    “師父！師父！……你怎么可以這樣一意孤行……你……”墓園中，程凌霄的凄厲哭喊化作了喃喃低語，但這樣的低語卻蓋過了風聲，讓人聞之鼻酸。

    “凌霄……”瑤華宮宮主傅晴嵐一聲長嘆?，幦A宮其他女修見此慘劇，也都“嗚嗚”痛哭，不住拭淚。

    “傅宮主，程師侄，諸位……請務必，節哀振作?！边@是沈青珉溫文爾雅的勸告聲。

    “不錯，”賀鳴空也接口，捋了捋自己雪白的長須，嘆了口氣，“高師妹臨終前希望的，是瑤華宮清譽長存……”

    “所以，”然而程凌霄抬起眼來，目光卻癡癡迷離：“我才不配留在此地……”

    “師姐，師姐，你不要這樣……”田真真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癱軟在地。

    程凌霄的語氣卻更堅定了些：“是真的啊……我也有兒女私情，我也罔顧倫?！彼哪抗饪聪虮娙?，“我一直，都戀慕著師父……”

    話音剛落，她低頭抱緊了高寒月的尸身，周身燃起熊熊大火。

    “凌瀟！”“師姐！”瑤華宮的諸位女修都大驚失色、尖聲呼叫，紛紛搶上，但是已救治不及。如同高寒月一般，程凌霄在自己四周燃起了一道火圈。

    無論冰與火，背后都是一樣的深情，和一樣的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