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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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姮姬脊梁骨從里到外涼了個透。 他根本不答應。 開始的平和態度只是偽裝,撕掉偽裝,露出剝削和殘忍的一面。 她就多余說這幾句話。 可是一開始還給了她希望。 禁錮之下,心灰意冷,了無生念,萬滅俱灰,她手里攥的和離書松松垮垮撒落,閉上雙眼,只盼早上黃泉。 王姮姬輕微抽著鼻子,繃嘴角,雙目泛紅,以為要死了時—— 既白被押來了,堵著嘴,發出嗚嗚嗚的喊叫。 她驟然清醒,暴睜雙目,嘶啞著嗓子失去理智,“你做什么!” 郎靈寂懶洋洋地將她抱在腿上,向后束縛住雙手,靜定地說, “來。把這馬奴打死在她面前?!?/br> 第074章 臥病 海棠葉稀, 天色將白。 烏衣巷瑯琊王氏豪華的屋廬與花園,簡素靜樸,鳥兒唶唶鳴, 婆娑的樹影從枝葉間篩下, 典雅的方磚布滿了冰裂紋,一條臺階幽靜曲折地通往內閨深處。 那日之后王姮姬在榻上躺了十多個時辰才隱隱恢復意識,由于嘶喊過甚, 她嗓子完全失聲了。眼睛也模糊糊的看不清,蒙著一塊清涼的藥布。 “嘎”門響了, 馮嬤嬤端著木盤進來給她換藥。輕輕摘下眼睛的藥布, 晃了晃手, 憂心問:“小姐,看得清老奴嗎?” 王姮姬木然搖頭。 馮嬤嬤嘆嘖了聲,稍稍加大藥量,用刷子將清涼的藥膏刷在她眼皮上, “小姐別擔心,宮里的徐太醫說這只是流淚太多導致的暴盲, 過幾日便能恢復?!?/br> 王姮姬任馮嬤嬤換藥, 說不了話,眼睛又被藥棉覆著,格外安靜。 她身子薄薄的,躺在床上蓋著被跟沒有似的, 紙張般脆弱易碎, 宛若一個被抽走精氣神的木偶。 馮嬤嬤換好了藥, 卻舍不得離開。猶猶豫豫, 老目裝滿了哀辛。 小姐命多苦啊,那日嚇壞了。雖說是個牽馬的奴才, 畢竟那么一個活生生的人就被打死了。那小子曾陰差陽錯救過小姐一次,小姐一直心存感激,前幾日還說放他出去尋個好媳婦,成家立業。 要說那小子也是該死!撞誰手里不好,偏偏撞姑爺手里。他被搜身抄房時,房間里藏著大大小小物件,什么手絹、耳墜、摘過的花枝……全是小姐的。 姑爺生生看在眼里。 提醒了多少次他偏偏不聽,好言難勸該死的鬼!小姐讓他出去做雜活,他偏偏圍著小姐轉,終于送掉性命了。 姑爺那善妒又猜忌的性子不是一天兩天了,從既白撿起小姐掉落的第一條手帕起,便已被視為眼中釘rou中刺。 直到今日動手拔了。 可憐小姐受驚太大,遭了威懾精神恍惚,再不敢提和離之事,這幾日任姑爺擺布。 她的心徹底死了,淪為行尸走rou,今后徹底不念想從這間深不見底的大宅院走出去了。誅的是那小子的人,也是小姐的心。 馮嬤嬤憐憫撫著王姮姬的墨發,“小姐累了再睡會兒吧,老奴守著。您小時候這樣躺在老奴懷里,一哼歌兒就睡著,可乖巧了,讓老奴再抱抱您?!?/br> 檀木制的床板太咯了,鋪了層層疊疊的絲綢和錦緞仍冰冷沒活氣。王姮姬背靠在馮嬤嬤懷里,馮嬤嬤雙手交叉攬著她在胸前,輕輕哼歌,倒真像小時候似的。 馮嬤嬤溫暖的軀體排除了外面的危險,王姮姬受到片刻的寧定,哆嗦的軀體逐漸平穩下來,蒼白的呼吸趨于均勻。 “小姐,睡吧……” 馮嬤嬤特意拉長語調,抱著她的力道不松不緊,恰好讓人感到熨帖。 王姮姬神志再次迷糊,她這幾天日日臥床,病病懨懨,就從沒有清醒過。 郎靈寂進來時,便看到這么一番景象。他沒打擾,反倒默默瞧了會兒。 馮嬤嬤正入神哄著小姐,忽聞姑爺的氣息,臉色煞白,比雪虐風饕還驚恐,登時松開了王姮姬,俛首跪地。 郎靈寂遂拂了拂手,摘掉披風,緩緩踱至榻上女子面前。 馮嬤嬤往外走直打寒噤,將小姐獨自交給姑爺,她多無助多害怕啊,可自己這個老廢物救不了小姐,稍微多嘴半句,下場便會跟亂葬崗喂狗的既白一般。 郎靈寂近榻后撩袍坐下,微涼的指骨滑在她蒼白的頰畔。 他長袖挽至手肘,臂上有明顯被女性掐的痕跡,一顆顆月牙形深痕,淤紫的顏色至今沒消褪,是那日她弄的。 那日,她就這么死死掐著他,仰著腦袋涕泗橫流,嗓音沙啞,甚至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苦苦哀求他饒既白一命。 她親手把和離書撕個粉碎,說她再也不敢了,再也再也。 求他當和離的事沒發生過,她愿意履行妻子的義務,每日同房。 她說,雪堂,我方才說的都是混賬話,你別介意,豬油蒙心了。 我是你的,有沒有情蠱都是你的,離開你我又能去哪兒呢?笑話,和離怎么可能…… 可太遲了。 他一定要那馬奴的性命。 人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動物,唯有刻骨銘心的傷痕才能永遠長記性。 她是他精心用情蠱喂的一朵花,鋒利的官場工具,稱心如意的妻子,他寥寥無幾情感的寄托,怎么可能放過她。 覆水難收,付出的時間和精力一去不返,是黑是白是愛是憎都得走下去,根本抽身不了了。 此刻,郎靈寂見她動也不動躺在榻上。 昏睡中的王姮姬隱約感覺周邊的氣場變了,微弱吐出絲絲縷縷氣息,聞見了熟悉的寒山月。 她察覺到身畔的人不再是馮嬤嬤了,乍然驚恐起來,生理性淌淚,下意識往旁邊縮了縮,骨骼又開始哆嗦。 郎靈寂問,“三日了,眼睛還疼么?” 王姮姬嗓子暫時無法說話。 “宮里御醫明日過來為你再診一次?!?/br> 王姮姬恍若沒聽見,僵在那兒。 郎靈寂頓了頓,斟酌片刻,忽然說了句完全不搭邊的話,“以后別讓馮嬤嬤抱你了,尊卑有別不合規矩?!?/br> 主要是太親密了。 王姮姬仍然僵著,怔忡,藥布雖遮住了她雙目,不難看出臉色很差。 他道:“姮姮,點頭或搖頭?!?/br> 她緩慢而遲疑地頷首,蒙著藥布蒼白寡淡的樣子,難得乖巧。甚至抬起了眼,雖然眼被白色的藥布裹著。 郎靈寂情不自禁吻了下她。 撥開她衣襟的襟扣,露出潔白的皮膚,見她如秋天的雛鳥一般抖個不停。 “別怕?!彼吐暤?,“我是為你們家效勞的,你不應該抵觸我?!?/br> 他可能傷害所有人,唯獨不可能傷害她,瑯琊王氏的女家主。 為了她,他一直刻意為難戰場上勇猛殺敵的有功之臣岑道風,幫她報仇。 她怎么能抵觸他呢?前世她像影子一樣纏著她,嘻嘻啦啦地笑語,有時候他在書房,她就伏在桌案上陪他。 王姮姬被纏裹得密不透風,感到迷離恍惝的柔情,點點滴滴將她浸透,體內的情蠱靈感般地受到了感召。她難受地哼了聲,忍不住又要冰冷冷地落淚。 郎靈寂及時按著腦袋埋進了懷中,柔潤熨帖的啄吻,落在她頭頂。 非是他不想和離,情蠱只有一對,給了她再也給不了別人了。前世他見她的第一面就送了她糖塊,第一眼認定了她,生生世世不會更換。 “對不住,嚇到你了?!?/br> “兄妹,你覺得我們做得了兄妹么。如果你想玩過家家游戲,我也陪你?!?/br> 不過,他認為那沒有意義。 王姮姬依舊羸弱清減地顫著,唇瓣翕動,柔弱無骨的身體倚在他懷中。 看得出來她十分疲憊,一場殺戮的戲碼耗光了她所有氣血,雖吃了那么多補品,用過那么多藥,現在仍沒補起來。 郎靈寂將她放回床榻,蓋好被子。 無論如何那日她第一次跟他剖白心跡,坦誠以待,他心里挺動容的。 他捻著她血色極淡的唇,最后說,“和離之事,我們即便 心平氣和談也還是那句話,我不同意?!?/br> 她近來忽然劇烈想和離,無非是受不了床榻那事,一月一次約定的打破。 郎靈寂象征性地讓步,“那事你既不喜歡,我不碰你就是了?!?/br> 每晚他只睡在她枕畔,不脫衣裳。 她有足夠安全感了吧? · 五日后,王姮姬在宮廷御醫的調理下終于恢復了精氣神,勉強下得榻來。 馮嬤嬤和桃枝她們出去了,名義上回老家探親,實則偷偷去給既白燒紙。 今日正好是既白的頭七,燒紙這種事若敢在府里做,真正是不要命了。故而馮嬤嬤她們買了紙錢,遠遠地跑到郊外。 她肯定是不能去的。 王姮姬坐在妝鏡前,卷曲如浪的目睫眨了眨,沒說什么,沒情緒,面色寡白,宛若一枝纖長的花梗,被做成了盆景。 他動手修剪她身邊那些男的又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對文硯之也是下死手。 日子還得繼續過,人還得繼續活。 荊州落到了岑道風手中,二哥心急如焚,往回寄了很多封信,大抵是關于戰略軍情的,請她這位家主批閱。 王姮姬一封封仔細看過,針對性寫下了自己的想法,是否有用卻難說。 半晌,郎靈寂來了,幾份機要公文要她簽諾,是關于荊州局勢的。 王姮姬看也沒看,默默從妝奩的暗格中取出印章,蘸泥鈐在了上面。 郎靈寂冷眼旁觀著,經此一事之后,她似乎沉斂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