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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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一普通女子,又不會武功,門閥為何如此苛刻地給她中蠱? 或許她是豪門中哪一位妾室娘子,但聽她言談舉止清健,爽爽磊落有風,并不像服侍人的。 她水蔥似的指尖晶瑩剔透,養得修長,美麗秀氣,恍若平日里養尊處優的大小姐。 文硯之道:“婆婆,這位小兄弟家中困難,莫如咱們就多幫襯幫襯吧?依婆婆的醫術,能否完全將蠱蟲拔除?” 司馬淮也道:“是,婆婆,求您多費心?!?/br> 婆婆本不欲多管閑事,免得惹上豪門,但聽司馬淮開口相求,無法拒絕。 “好吧,老婦試試。以后每隔七日你們到此處來,老婦施針拔毒,至少要持續半年以上,平時也要按方吃藥?!?/br> 說著,寫出一張秘方交給王姮姬。 王姮姬抓緊這一絲希望,白凈面頰上籠罩的烏云一時消散,對婆婆千恩萬謝,欲留下金銀,婆婆卻不肯收。 文硯之道:“我和婆婆平素生活簡樸,用不著什么銀錢,倒是看書多些?!?/br> 如今這世道窮人是看不起書的,成篇累牘的典籍只有大富大貴人家的藏書閣才有。 貴族不僅壟斷了官場,更壟斷了平民百姓開蒙識字的途徑,占有絕對的話語權。 貧賤之人百事哀,生活事事處處充滿了窮人的悲怨。 王姮姬無法背叛自己的階級,只能避重就輕地說:“我私藏了一些書,可以借給你們隨便看,有什么需要盡管和我提?!?/br> 文硯之道,“公子,當真不能站在我們這一邊,助我等一臂之力?” 他提出的科舉考試制度,是和老師陳輔潛心多年的心血所在,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是拯救這時代的壯舉。 王姮姬猶豫片刻,“你們想對付誰?” 她以為文硯之會似方才清談會一樣脫口而出瑯琊王氏,沒想到他道:“帝師。為御史大夫陳輔大人報仇?!?/br> 她眼睫輕輕一顫。 文硯之見狀,“公子可識得?” 王姮姬心悸,朝政洶涌,再次隱晦地提醒他們前路艱險,別枉自送了性命。 那人心思深沉,手上著實握了太多籌碼,更有爹爹和哥哥們的鼎力相助,殺一個陳輔算不得什么。 司馬淮見她進退維谷,及時止住了話頭,“不若這般,今日我等三人投緣,且結拜為異性兄弟,互相照應?!?/br> 司馬淮求賢若渴,不肯輕易放王姮姬走。說著隨手解下身上的玉石禁步,拆下三枝玉柳枝,自己留下一枝,另外兩只分發給剩下兩人。 “說好了,結拜為異性兄弟之后,日后無論哪一方有難,其余兩方都得拼勁性命相救的。今生今世,永為兄弟?!?/br> 王姮姬訝然,不想司馬淮竟紆尊降貴至此,為了籠絡人才,與凡人結義。 她念及二人相救之恩,點頭答應,拿著玉石柳枝一同跪下來結義。 司馬淮道:“還未問公子高姓大名?” 王姮姬無法在皇帝面前說出“王”字,遂起了個諧音,“……鄭蘅?!?/br> 司馬淮道:“鄭蘅,好名字?!?/br> “以后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br> 夕陽灑在臉龐,經過了一天的愁云慘霧,三人難得都有了些笑容。 玉石柳枝留在個人手里,權當個念想。左右他們再見面的日子很快,七日后還要陪鄭蘅來此治病。 · 建康城內,皇宮。 天色將暮,郎靈寂方去查探了小王宅的建造進度,至皇宮將上晚課,卻不見皇帝的蹤影。 內侍道:“陛下貪玩,一早就哭著要出宮踏青,微服去水邊了?!被实刍奶瓢V傻不是一天兩天了,倒也十分正常。 郎靈寂獨自坐下,見探子送來的秘信中說,天嶷山有人聚眾講學,密謀大逆不道之事。 明月已高懸深空,漫長而逼仄的暮色吞噬著渺小的燭光,萬籟俱寂。 許久,皇帝才回宮。 司馬淮衣角沾了泥,發冠也微微松散,一天的行程累得很了,連腰間的三柳枝玉佩也只剩下了一枝。 “老師,朕往水濱去一趟,不小心跌進了湖中,今日的晚課便取消吧?!?/br> 皇帝自然地解釋著,擦肩而過,帶起一陣風。 郎靈寂頷首應之。 片刻,不免回頭多打量了一眼司馬淮。 雖然難以置信,但姮姮,怎會和竹林聚眾鬧事的那些暴徒有關呢? 司馬淮身上有姮姮的香。 那種香氣獨一無二,是他與她初見的那個雪日,他給她的糖果香氣。天下只此一份,絕不會認錯的。 第009章 退婚 初五,天空下著黏糊糊的小雨,成群的烏鴉盤旋嘶叫,黑黝黝的翅膀遮天蔽日,似昭示著某種不祥。 天嶷山竹林被抄了。 由于聚集在天嶷山竹林的諸寒門子弟公然誹謗朝廷,指摘重臣,陛下下令禁止講學,抓捕首腦問罪,驅逐所有聚集在此的文人,并伐斫竹林一根不留。 文人最是骨氣硬,尤其是一窮二白只剩人格尊嚴的寒門。幾日之間,拒捕者的血水染紅了雨水,場面慘烈,當然也包括首腦梅骨先生。 皇宮,被禁錮的皇帝司馬淮黯然失色。這次的秘密對抗才剛拉開帷幕,就被掐滅在搖籃里,以全面失敗告終。 旨意自然不是他下的,可擬好的旨意擺在面前,他別無選擇,唯有顫巍巍地蓋印。 某種程度上,他對不起為他奔波賣命的梅骨先生文硯之以及竹林學子們。 竹林明明是他培養人才的大本營,如今殺人誅心,竟要親手毀去。 今后的很長一段時間,他這皇帝的活動范圍都只有太極殿四四方方的小院子內,連身邊能接觸到的侍從都被嚴格限制。 鉆木取火,費勁艱難燃起一絲希望的火星,黑暗的吞噬卻只在一瞬間。 司馬淮后知后覺,原來那日結拜的鄭蘅女公子乃是瑯琊王氏的嫡女,集萬千寵愛的九小姐,帝師的未婚妻。 鄭蘅并不是她的名字,她的真名是王姮姬,擁有可以主持王家祠堂儀式的地位,整個王氏子弟對她眾星拱月。 她固然出口成章,學識淵博,絕佳的好人才。但是,他怎么癡心妄想到拉瑯琊王氏的人對付王氏? 他荒唐,荒唐地去可憐瑯琊王氏的九小姐,讓她幫自己。 這次沒準也是她告密的。 地上滿是揉皺的紙團,司馬淮坐在龍椅上頹廢著,一時萬念俱灰。 …… 王宅,王姮姬被罰在祠堂思過。 祠堂外的槐樹邊,宮里的副官將一切告知了王章和王戢。 皇帝這次偷偷下去就是為了招攬民間的才人,培養心腹,應當引以為戒。 在瑯琊王氏和皇室權力博弈最微妙危急的時期,王小姐卻深入寒門,和所謂的知己混在一起,胳膊肘往外拐。 帝師疑惑,王氏還要不要合作,還是與皇族、寒門為伍? 那把合作的巨鎖,似乎要斷了。 王章聞言沉默良久,賠禮道:“這次確實是姮姮太任性了,老夫教女不嚴?!?/br> 王章推開祠堂的門,板著面孔,準備說教王姮姬一頓。見女兒清瘦的背影,狠話悉數又咽進了肚子里。 “以后不準再和寒門混在一起,回屋好好反??!” 王姮姬未曾頂嘴,垂頭退出。桃根擦了擦冷汗,老家主果然疼愛小姐,小姐犯下天大的過錯,也能輕描淡寫地揭過。 小姐這次恰好撞姑爺手里了,實在倒霉,姑爺黑白分明,可不像老家主那樣對小姐無底線地縱容。 王章掩面咳了幾聲,在這弱rou強食的世界,王氏的族祚必須延續下去。 他摩挲著指尖代表無限權威的家主戒指,在闔眼之前,必定要為姮姮和瑯琊王氏找一個絕對可靠的庇護傘。 姮姮,終究還是太年輕了。 王姮姬被暫時禁足在家中,一位教習嬤嬤過來傳授她禮儀規矩。她心不在焉,思緒遠遠飄出了王宅。 那日在竹林聚會的許多寒門都喪了命,殺人誅心,旨意還是陛下親手下的,想來陛下被脅迫了。 早知聚眾講學的事一旦被告發,官府不會輕縱。如今陛下被囚在宮里,梅骨先生文硯之也慘遭橫禍。 窗外霪雨霏霏,原本約好七日后的再次治療,因為這場殺戮化為泡影。 王姮姬不禁為他們擔憂起來,遙感陰云籠罩,摸不見一點光。那日三人手持柳條過家家似的結拜,竟將命運聯系在了一起。 或許,陛下和梅骨先生文硯之會誤會是她告密,朝廷才察覺得這么快。 她第一次蒙受不白之冤。 王戢將她送回閨房,安慰道:“九妹莫要傷心,爹爹只是一時氣話。他老人家心里最疼你的,刀子嘴豆腐心罷了?!?/br> 王姮姬自然知道爹爹的好,始作俑者是她那未婚夫。 王戢又道:“但與貧賤寒門交往之事切不可再為之,這是立場問題。二哥雖和你一母同胞,難縱容這一點。如今你玩也玩夠了,就別惹爹爹生氣了?!?/br> 門閥不與寒門通婚,與卑賤的寒門接觸某種程度上也是絕對禁止的。 如今老家主正在選人繼承衣缽,王戢志在必得,不想這時候因為meimei的胡鬧出差錯。 “嗯,二哥放心?!?/br> 如果在寒族和門閥之間選一個,王姮姬會毫不猶豫選擇生她養她的門閥。 王戢摸了摸九妹的腦袋,他心愛小妹,自然希望她嫁得門當戶對。 外面總有一些卑寒之人,試圖蠱惑九妹,九妹才要取消與瑯琊王的婚約。 該死的是那些卑寒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