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上牙埋地底,下牙扔房頂,我還記得那顆遲遲長不出的上門牙被我埋進了玉米地里。 我吃綠豆糕的動作一頓,那淡黃色粉狀的糕點便從我牙齒的豁口里掉了出來。 “言知,”院長問我,“你想不想跟著阮叔叔他們回家?” “想的,”我只思考了很短的時間就很堅定地回答她,“我想的,院長?!?/br> 那是我自從牙齒豁了個口以后講過的最清晰的一句話。 手續過得很快,不出兩個月我就被那對夫婦接回了家。 他們經營著村口最火爆的小賣部,結婚多年也沒有自己的孩子,養我一個綽綽有余。他們對我很好,幾乎到了溺愛的程度。打個比方,只因為我上街時多看了路邊的輪滑幾眼,他們轉頭就給了我報了專門的班學習。 我記得報完名的那天,領養我的女人自稱是我的mama,對我說:“想要什么都可以大聲告訴mama,能滿足的mama都盡力替你滿足?!?/br> 那段時間我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脈,忽然有些理解了“家”是什么感覺。 突然有一天,我看到那對夫婦臉上無法抑制的笑意,后來我試想了一下,大概只有我中彩票時才會笑得那么開心。 家里逐漸多了各種小巧玲瓏的物件,還有很多科普書籍,我那位養父對養母可謂是呵護備至。 很快答案便被揭曉。 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 他們的孩子出生了,那是個很可愛的小女孩,尚在襁褓中不知世事為何物。 我只是看她太過可愛,輕輕用手指戳了下她的臉頰便被上廁所回來的女人呵斥了一頓。 …… 大約過了不到半年時間,那對夫婦爆發了一場前所未有的爭吵。 隔墻有耳,但隔墻的耳朵未必能聽得清楚。 我不知道他們吵架的具體內容,但從那時不時提到的我的名字中可以得知,主題一定與我有關。 我來到他們家后小賣部的生意就一天不如一天,或許他們也終于無法忍受我的厄運體質了。 …… 那個年代管得不算嚴,只要有些手腕退養福利院的孩子不是什么難事,他們做好了決定,我被送回了福利院。 沒有人給過我什么承諾,那段時間于我而言更像是一趟很短暫的旅途。 那些好處本就該是屬于他們孩子的,不是屬于我的。 我只是暫時占有了一下。 只是這短暫的一趟旅途后遺效應有些嚴重。 被退養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回到福利院后我就更被瞧不起,但那些都是后話了。 其實不會難以習慣,因為我一直都被瞧不起。 不過是多一個“更”字。 我不太清楚這些事為什么會被我記得如此清楚,明明那只是一年之內發生的事,只占據了我生命時長的很小一部分。 手機鈴聲喚回我早已飄散出去的思緒。 是黎阿姨打來電話,通知我食堂開飯了。 菜式與多年前沒有太大差別,周三食譜依舊是紅燒rou和番茄炒蛋,外加一份洗鍋水做成的例湯。 飯菜的口味發生了細微的變化,這很正常,因為廚師也是要退休的。 我吃不太慣新廚師做的飯菜。 孩子成堆的地方一般都吵鬧,雖然院規明明白白寫著吃飯時少說話,但也有一些古靈精怪的小孩當其不存在。 我找了個偏僻的角落坐下,面前的承重墻恰好能將我整個人都遮擋住。 來吃飯的大多數是孩子,其次就是院里的工作人員,像我這種看上去二者都不太像的實在是另類。 而另一個另類的存在卻不見了。 我沒有在食堂里看見秦照庭。 吃過了飯時間已近正午,我打算在福利院待久一些,起碼到了下午再走。 絕不是為了那一口每周三下午才會分配的點心。 烈陽炙烤著每一寸泥土,不銹鋼窗臺上那盆徒長的多rou都被吸干了水分,蔫蔫地搭在窗沿。 從窗戶里透出去能看見院子的全貌,包括那個站在秋千上的小孩。 他看起來遇到了困難,一手捏著秋千的鏈條,另一手在努力地夠著什么東西。 那東西從濃密的枝條中露出半截——是個四四方方的風箏。 搖搖晃晃的秋千搭配上他的動作顯得格外危險。 空調還在運作中的食堂格外讓人留戀。 但安全起見,我還是起身走了出去。 那比豆丁大點的小孩比我想象中還要小,站在秋千上也堪堪只到了我的胸口。 他太專注,絲毫沒有注意到背后有人靠近。 我輕輕扶住另一側的鏈條:“下來,我幫你?!?/br> 那豆丁,不是,那小孩果然被我嚇到了,轉過臉的一瞬間全是迷茫。 但隨即他便眼睛亮閃閃地看著我:“謝謝哥哥?!?/br> 事實證明我還是高估了自己。風箏卡在了比想象中高很多的位置,我站到秋千上也不太夠得著。 那小孩老老實實替我扶著秋千,一臉希冀地看著我。 …… 沒有金剛鉆瓷器活已經被我攬上,我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干。 終于好不容易我要碰到風箏的飄帶了,結果那該死的風一吹,飄帶就掛在了更高的樹梢上。 我認命,又繼續踮著腳去摸那風箏的邊緣。 上天大概也不想看我出丑了,那飄帶又重新被一陣風刮下來,落入我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