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

    蔚然對上韓真的眼睛，道：“對不起，我讓你們失望了?！?/br>
    “可是，我想試試走自己選定的路?！?/br>
    裝修簡陋得只能說是“毛坯風”的房間里，蔚峰再次開口：“有必要嗎？”

    “大老遠的跑到這種地方，住著集體宿舍，吃著大鍋飯?！彼钢巴饣氖徠婆f的環境，用挑剔的眼神看向基地里的設施，“放棄學歷，就為了來參加這種不入流的比賽？被人在網上網暴，和一群二流子當隊友，被教練罵得狗血淋頭，甚至還被人潑了硫酸……”

    爸爸的話像一盆冰水從頭頂澆下來，蔚然瞬間怔住了：“你們……你們是怎么知道的？”

    所以說，他們其實一直都還是在網絡上留意著他的動向嗎？

    韓真看了一眼蔚然的手臂，似乎想說什么，但被蔚然打斷了——

    “所以說……你們知道我被網暴，不會來關心我；知道我被人潑了硫酸，甚至也不來問問我當時痛不痛——而是見面就給我一巴掌，問我為什么退學？”

    “那不是侮辱性質地被人潑了臟水，也不是被人扔了臭雞蛋這種東西，那可是硫酸??？你們……你們當時真的沒有一點點、哪怕是一點點關心我嗎？”

    房間里的燈光昏暗，仿佛映照出他心中的陰霾，他覺得一陣酸楚。

    蔚峰：“……”

    韓真深吸了一口氣：“爸爸mama還是關心你的……”

    蔚然的聲音微微有些發抖：“你們關心的到底是我這個人本身，還是只是關心一個用來給你們撐門面，滿足你們虛榮心的工具??？”

    “你——”韓真額角的青筋暴露出來，她順了順氣，強硬地說，“現在再這里掰扯什么關不關心、愛不愛的沒有用。蔚然，你能不能對你的人生負責？能不能對給予了你殷切希望的爸爸mama負責？從小到大，爸爸mama花費了多少心血，供你上了多少培訓班，才把你送去讀了一個還算不錯的大學。如今沒有學歷了，你退役之后怎么辦？和你們這些二流子隊友一起，當陪玩？當代打？還是去擺攤賣夜宵？”

    ——這是典型的體制內精英家庭對普通人生活的想象。

    似乎在他們眼中，成功的模式只有一種——讀一個不錯的學校，拿到畢業證之后考公務員，去一個不錯的單位。從此，他們的孩子接替上他們現在正在過的，平平淡淡的不會出錯的人生。

    而其他的選項通通被排除在外——因為不夠體面。

    “可是我的人生不是軌道，是曠野?！?/br>
    “我之前努力那么多年，并不是為了走上那條既定的道路，而是希望有更多選擇的權利?！?/br>
    “人生不是搭房子，有一層沒鋪好就永遠地毀了，從此一蹶不振、再也沒有重來的可能。重新開始的方式有那么多，我過幾年退役了，如果還想重走原本放棄的那條路，還可以重新高考，還可以去申請國外的學校，還可以有很多很多的選擇。我的高考分數依然在那里，之前奪冠的經歷也能幫助我去申請好學校。如果我想，還可以讀研、讀博、讀博士后——但是我希望我去學歷深造的前提，只是因為‘我想’?！?/br>
    蔚峰皺著眉頭：“你這個專業的話，讀博的性價比不是很高，不如早點到體制內熬年限……”

    蔚然打斷他：“你看，‘性價比’，你們從來都不會關心我想要的是什么，只會強調‘性價比’?！?/br>
    “你們可以對我的人生提很多很多議案：建議我去什么學校，建議我選什么科目，建議我去讀研還是讀博——可是，這些都只是你們的提議?！?/br>
    “因為‘我’——對我的人生，有一票否決權?！彼刂氐貜娬{了“我”這個字。

    “現在翅膀硬了啊?！表n真靜靜地聽他說了這些話，冷笑了一聲，“都敢用這么強硬的口吻和爸爸mama吵架了?！?/br>
    蔚然剛開始打職業，和家里人做抗衡的時候，或許是因為心虛，是決計不敢用這樣強硬而堅定的口吻和父母說話的。

    蔚然的語氣稍微平和了一點：“我不是要和你們吵架，我只是希望我21歲了，你們能真正聽一次我內心的聲音?！?/br>
    “我不想按照你們規定的架構生活，我不是你們寫的紅頭文件，必須按模版寫就，必須一絲不茍地挑不出一點‘錯’——何況我也不覺得我現在做的事是‘錯’?！?/br>
    打職業三年以來，經歷的一幕一幕在眼前走馬觀花地浮現：“這三年你們可能覺得是沒有意義的，但是我覺得很值得。我看了你們看不到的風景，我體驗到了你們從未感受到的感情——”

    眼前浮現去一張張臉：暗香的、十七的、消失的、單單的……還有影子的、綜維的、天黑的、叢林的、every的……

    最后，那些臉通通如迷霧般散去，眼前出現了他最努力壓制、卻最忘不掉的那個人的那張臉。

    他想起那天，自己偷偷在房間里哭被莊亦楠發現了。哪怕那時候兩個人關系不好，對方卻沒有嘲笑他。他認真地對蔚然說話，少年人的眼睛里好像有星星——

    “出道即奪冠，多酷??！你不覺得嗎？”

    于是蔚然也鼓起勇氣抬起頭，對父母說：“出道即奪冠，多酷??！你們不覺得嗎？”

    莊亦楠對著當時還沒有找回自信，有些自我厭棄的蔚然道：“你的人生比你想象的還要更精彩?！?/br>
    仿佛隔著時空，莊亦楠對蔚然說的話，和蔚然如今對父母說的話重合在一起：“我的人生比你們想象的還要更精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