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顧斯自己叫了網約車,兩人上車后交談不多,雷淵也沒問具體位置,只看見隨著司機向六環外風馳電掣,繁華的高樓逐漸變成破敗的民居。 顧斯沒摘墨鏡和口罩,一路上宛如雕塑,雷淵本以為他睡著了,直到司機狂飆了一個小時,他才發現顧斯的拳頭越握越緊,額頭有冷汗滲出。 “不舒服嗎?”雷淵抬手要摘掉顧斯的層層武裝,試一試他額頭的溫度。 顧斯卻輕輕推開了雷淵的手:“沒事,有點緊張?!?/br> 雷淵了然,沒有再多說什么,他把顧斯摟在懷里,在額頭輕吻了一下。 司機又開了半個小時,抵達北城最邊緣的蕭索地段,兩人終于下車。 又走了十來分鐘,穿過小縣城一般曲折破舊的街巷,顧斯在一幢低矮的居民樓前停下腳步。 雷淵在北城生活了二十來年,從來不知道這座繁華都市的盡頭,竟然還有如此破敗的光景。 跟隨顧斯上到三樓,生了銹的房門上貼著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褪色對聯,顧斯掏出一串鑰匙開了門。 剛一進門,顧斯沒說話,雷淵卻條件反射般喊了一聲:“阿姨好?!?/br> 但與他想象中不同,屋里一片冷清,也沒見到顧斯母親的身影。如果不是垃圾桶里的廚余垃圾,他幾乎要以為這是一間空房。 顧斯摘下墨鏡和口罩,回過頭看了一眼雷淵:“在里面?!?/br> 雷淵放輕腳步,跟著顧斯走進屋內,這間房是傳統的兩臥一衛布局,通往臥室的兩扇門都關著,顧斯打開了左邊那扇。 顧斯走進臥室,雷淵駐足在門口,看見屋里床上躺著一個單薄如紙片的女人。 不用多言,這就是顧斯的母親了。 顧斯在床邊蹲下,握住那女人青筋與傷痕交錯的一只手:“媽,我回來拿點東西?!?/br> 過了許久,才聽見那女人氣若游絲般答道:“斯斯啊,快給我找支筆,你爸說要讓我簽一個什么合同?!?/br> 顧斯的喉嚨梗了一下:“......他是騙你的,什么也別簽?!?/br> 又過了一會,顧斯母親自顧自說道:“他說這是我的生日禮物,他要送我一家公司!這些年咱們過得不容易,有了公司就有錢了......” “別說了!”顧斯近乎哀求。 “你爸爸說讓我當法人,以后賺得錢都由我來管,他再也不出去鬼混了......”顧斯的母親仿佛聽不見,繼續喃喃細語。 “媽......”顧斯徹底崩潰,他把自己的臉埋在女人手心,胸口劇烈起伏。 雷淵在門外,覺得心如刀絞。他想沖進去抱住顧斯,但又知道這是顧斯試圖直面往昔的嘗試。 顧斯不需要任何人憐憫,這點他一直知道。 于是雷淵默默轉過身,關上了房門。 又等了二十分鐘,破舊的木門顫巍巍打開,顧斯失魂落魄般走了出來。他佝僂著肩膀,臉色蒼白,冷汗涔涔。 雷淵迎上去抱住他,沉默中他感到顧斯在懷中顫抖,宛如受傷的獸: “沒事的,一切都過去了?!崩诇Y說。 顧斯不言,但雷淵感覺他的顫抖在安撫下漸漸平息:“我發誓,以后沒人能騙你簽任何合同?!?/br> “不,是沒有人能再欺騙你做任何違背意愿的事情?!崩诇Y懷抱顧斯的手臂又加重幾分力道。 “顧斯,我會讓你自由?!崩诇Y說。 他的肩膀傳來一陣潮濕的暖意,淚水在白色t恤上氤氳一片。 * “所以這就是熱望讓你們簽得另一份合同?!?/br> 雷淵坐在一張矮床上,抬頭看向顧斯時,也看見他身后墻上貼滿了卡通畫報和獎狀。 這間臥室是顧斯從前的房間,雷淵頗為好奇地來回打量,仿佛能通過這間散發著腐朽氣息的舊居,看見孩提時代的顧斯。 “這屋里有什么好看的,讓你連合同也不看了?”顧斯情緒已經平穩,他挨著雷淵坐在床邊,看雷淵握著合同東張西望。 雷淵指向一張褪色的卡通海報:“什么能比流鼻涕尿褲子的顧斯好看?” 他又扭頭看向一張寫著“三好學生”的獎狀,笑道:“顧斯大魔王人設崩塌的鐵證?!?/br> 最后,在離兩人最遠的臥室一角,雷淵看見一張畫著三級頭的海報。他記得那張海報,是《絕地槍王》游戲發行的第一年,送給每位注冊玩家的伴手禮。 這張絕版海報如今已在二手市場賣出天價,雷淵那張早就不知所蹤,他起身走向房間一角,打量著這張珍貴的海報。 這是顧斯一切夢想的起點,他知道,這是把顧斯救出泥淖的第一根稻草,也是命運牽引他們相遇的繩索。 雷淵走向那張海報,滿懷感激地輕輕撫過已經泛黃的邊角。 “聽說這張海報......”顧斯跟在雷淵身側,話還沒說完,粘貼海報的膠布早就不堪歲月折磨,被雷淵輕輕一碰,整張海報就飄落下來。 雷淵連忙伸手去接海報,卻看見在海報后邊的墻上,是觸目驚心的血跡。 暗紅的、迸濺的,過了不知多少年都觸目驚心的血跡。 他震驚地扭過頭看向顧斯,只見顧斯的臉色又變得蒼白,雷淵把海報卷好,妥帖地放在書桌上,然后扶著顧斯回到床上坐下。 “本來我都忘了,”顧斯痛苦地捂住太陽xue,“他打了我太多次,我都忘了這張海報后邊還有血?!?/br> 雷淵知道顧斯所言之人是他的父親,也是他一切痛苦夢靨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