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寒意料峭，他的手指在水里凍得通紅。

    家里的熱水是有限量的，如果他用熱水，那么母親和jiejie用來洗澡的熱水就會變少，所以他無論是洗衣服還是洗澡，都是用冷水的，在冰涼的淋浴頭下用力揉搓身體至發紅發燙，就不會感覺特別寒冷，這是他總結出的經驗。

    母親洗澡出來的時候，身上已經沒有了那種讓裴立惡心的味道。她走過來看了看他正在洗的衣服，順手將自己脫掉的內衣一同丟進了男孩面前的盆里。

    廉價的，繡著蕾絲花邊的內衣打著轉落在水中。

    裴立安靜地看了看母親的背影，她已經走遠了，用毛巾包著濕漉漉的頭發。

    即使如此被歲月折磨，被缺少金錢的現實困擾，素顏的她依舊很美，身形窈窕，眉眼如畫。就像他jiejie，即使那些亂七八糟的妝容遮掩了她的臉，即使皮膚在無度的煙酒的作用下，逐漸變得粗糙，但她們的美貌殘存。

    他低下頭機械地繼續揉搓那些衣物，就像它們根本不屬于來自他的異性血親一樣。

    挽起的袖口，露出了手臂上遍布的疤痕，那是他在學校里和人打架時留下的，他把這些傷痕叫做“功勛”，男人的功勛。

    那些在學校里辱罵恥笑他是“妓.女的兒子”的人，還有傳播謠言，說他和他的jiejie也一起被他母親帶去“招待”客人，還有編造他jiejie的黃謠，甚至傳播“裴立多少錢一晚”的人，他一個個單槍匹馬地打過去。

    他打起人來不要命，像是被惹急了的小狼崽子，咬住人就松口。真的打紅了眼的時候，學校里的那些只敢藏在陰暗角落里的蟑螂們，和打腫臉充胖子的紙老虎們，壓根不是他的對手。

    老師們知道他的遭遇，也給他的母親打過電話，但最終都不了了之。

    不是沒有老師想過開除他，但最后裴立依舊在學校里好端端地待著。

    后來他才知道，他自以為的那些安然無恙的留在學校里的原因，還有在父親去世后很長一段時間會來sao擾他的年長的男人消失不見的理由，都是因為他的jiejie。

    他的jiejie固然是為了漂亮的衣服和包，也對所謂“闊綽”的生活和拉風的混社會的前呼后擁趨之若鶩，但更多的時候，是為了保護他。

    保護自己年幼的弟弟不被那些對他不懷好意的男人們sao擾。

    “美貌單出”哪怕在這個時代，也很容易自身難保，說的是裴立，同時也是她自己。

    她沒有學歷，也沒有通天的本事和機智的頭腦，只有這一幅皮囊出眾，她自小生長在這樣的家庭里，被母親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出賣身體獲取資源是唯一能夠想到的路。

    甚至為了弟弟能夠繼續留下，在學校完成學業，她還去找了裴立學校的校長。

    而那個年紀比他們的爸爸還要大的男人看著是正人君子，面對年輕女孩的央求依附，也欣然笑納，不過是衣冠禽獸罷了。

    裴立知道這些的時候，是在jiejie的尸體旁。

    她遭遇自己追隨的男人所在幫派的仇家報復，死時體無完膚，衣不蔽體。

    十四歲的少年跪在jiejie的遺體旁，手指打著顫將自己身上藍白相間的初中生校服脫下來，蓋在二十二歲的jiejie身上。

    她那么年輕美麗，是剛剛大學畢業走入社會，人生即將正式開始的年紀。

    而她只是安靜地躺在這里，再也不會和他說話了，無論是帶著笑的溫聲軟語，還是歇斯底里的怒吼和尖叫。

    他沒有掉眼淚，眼眶里撐開了條條血絲，手指痙攣著摳入水泥地面。

    他的指縫里全是泥土，混雜著觸目驚心的血。

    *

    “過——”

    “好，很好。準備下一場?！?/br>
    藺渝從地上站了起來，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勉強站穩了腳步。

    他的額發通通溫順地垂在眼前，扮相是稍顯稚嫩的十四歲少年。

    因為跪得太久，他的雙膝疼痛麻木，嘗試著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手指骨節因為過于入戲的緣故發出“咔咔”的脆聲，嘗試著伸直甚至有些疼痛，而手指縫里的血都是真實存在的，等站起來才感覺到涼颼颼的痛意。

    在夏天要拍攝冬天的戲份，所以他身上還穿著薄毛衣。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喊了助理的名字，示意他幫自己脫一下身上的毛衣，因為過于炎熱，他身上已經悶出了一層薄汗，活動了一下，還有汗水涔涔從鬢角滲出，順著額角流淌下來。

    他脫掉了礙事的毛衣，和導演打了個招呼，穿著襯衫回到開了冷氣的保姆車上。

    助理幫他擦手指縫里的泥和血，然后緊急處理傷口的時候，他發出了細微的倒吸冷氣聲。

    【你的手指甲斷了?！肯到y擔心地說。

    【我知道?！?/br>
    幸虧他的指甲本來就短且鈍，否則傷勢會更嚴重。

    但是即使如此，演戲的時候手指狠狠按壓在地面，好幾個指甲都因此劈裂，現在無法將那些部分全部剪掉，就這么明晃晃放著不管又疼得厲害，助理擦拭的時候還能看見外翻出來的淺粉色的嫩rou，難眠觸目驚心。

    【你不拍照嗎？】系統有點心疼，但也很困惑，【這樣的傷應該發個微博虐虐粉吧？】

    【這個程度發微博，當然是會讓一些粉絲心疼的，但另一方面，這樣的虐粉太低級了，會遭人詬病的?！?/br>
    藺渝回答。生理性的淚水順著眼角的縫隙流淌下來，藺渝的手還被握在助理手里，只能勉強抬起肩膀，歪過臉，用衣料蹭去那點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