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他滿眼誠懇地看著霍霆霄,可惜黑框近視鏡的鏡片凝滿了水珠,他不能確定霍霆霄是否接收到了他眼中的誠意。 這時樓下大門傳來“砰”的一聲響,林馴臉色頓時變了。 沒時間再解釋更多,林馴一把拽住霍霆霄的手搭在自己肩頭,強行把人扶起來往外走。 混亂中,霍霆霄的腕表表扣松脫,手表掉在了地上,但沒時間再找。 霍霆霄被綁了一天一夜,雙腿酸麻,加上迷藥的影響還在,他的行動遠不如平時靈活。 林馴承擔了他大半的重量,半拖半抱地帶著霍霆霄從二樓跳下。 因為有雨棚做緩沖,雨后的土地也松軟,兩人沒受什么傷,從地上爬起來后繼續向前跑,直到攜肩跑進百米外的樹林。 林馴攙著霍霆霄在林子里左拐右拐,終于在林子深處找到一個草棚。 這是以前林子主人搭建起來的休息之所,已經廢棄不用,但可以勉強避雨。 林馴脫掉外套鋪在地上,給霍霆霄休息,他守在門口警惕地打量四周,低聲問:“你的手機還在嗎?報警或者聯系家里人?!?/br> 半晌沒得到回應,他回眸,對上少年霍霆霄冷冽的眼睛。 林馴心虛地低下頭。 兩人面對面站著,沉默了片刻,霍霆霄突然說:“你的脖子在流血?!?/br> “……啊,沒事?!绷竹Z摸摸脖子,局促地咧出個笑容,又很快收起。 霍霆霄靜靜看著他,沒說話。 剛剛邁入十八歲行列的霍霆霄已經有了成年男人的壓迫感,被他這樣近距離看著,林馴頭皮都是麻的。 他不安地瞄了霍霆霄好幾眼,糾結片刻,還是沒組織好語言。 他低聲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他們要綁架你。我不該跟你敬酒的,都是我的錯?!?/br> 說到后面,林馴的聲音變得更低,渾身都在抖。 林馴愧疚地低下頭,拿下眼鏡試圖用衣角把鏡片擦干凈。但衣服是濕的,他越擦越臟,怎么也看不清楚。 他挫敗地用胳膊抹了把臉,閃到一邊不再說話。 霍霆霄看見他掌心都是血,林馴不在意地在身上抹掉血痕,還是有淡紅色的血慢慢滲出來。 ——是剛才割繩子太著急,兩只手都被粗糙的繩索磨破了。 林馴蜷緊雙手,風吹進草棚,他變得更加冷。 他蹲下去,抱住膝蓋埋起腦袋,過了沒多久,草棚外傳來一聲又一聲的叫喊。 有人找過來了。 叫的是霍霆霄的名字。 林馴立刻警覺地抬起頭。 霍霆霄站在草棚門口,側耳細聽了一會兒,他忽然轉頭看了過來。 “你打算怎么辦?” 林馴迷茫地眨了眨眼。 霍霆霄又問:“有人知道你今晚來找我嗎?” 林馴懂了,馬上搖搖頭:“誰也不知道,我很小心的?!?/br> 霍霆霄沉吟片刻,說:“那你不要跟我一起出現,外面人多眼雜,如果被他們知道會找你麻煩。你等雨停再轉出去,認識路嗎?” 林馴鼻子有點酸,這是霍霆霄對他說過最長的一句話。 他輕輕點頭,回答:“認的?!?/br> 霍霆霄很輕地“嗯”了一聲,離開草棚前,他叮囑道:“別出聲,保護好自己?!?/br> 彼時頭頂滾過響雷,林馴僵在原地,在霍霆霄走后仍一遍遍回味這句話。 這是他和霍霆霄之間的最后一句話。 林馴依言等到雨停,確認周邊安全后,他小心轉出了林子。但他沒有急著回家,而是等到天再次黑下來,回到了那個倉庫。 一天過去,倉庫已被警署查封,大門被鐵鏈鎖住,還貼了封條。 林馴繞到雨棚下,手腳并用地順著水管往上爬,翻窗跳進二樓。 他走進那間狹窄的儲藏室,在地上摸索半天,終于在滿是灰塵的角落里找到了霍霆霄遺落的腕表,以及沾了血的表針。 林馴把它擦拭干凈,帶回了家。 他嘗試修好它,但他脖子和雙手的傷很快引來了注意,他被氣急敗壞的男人掐著喉嚨拖進客廳,按跪在冰涼堅硬的大理石地面上,一遍遍遭受質問和毒打。 林馴什么都不說,他一心只想修好那塊表。 那是他和霍霆霄僅有的聯系了。 可惜表最后還是沒能修好,沒了表針,它便永遠停留在了那個潮濕的雨夜。 停留在他最后見到霍霆霄的那個晚上。 每次難過或想念時,林馴都要拿出表仔細地擦拭一遍又一遍,反復回味霍霆霄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 可這次,他的手里是空蕩蕩的,沒有了熟悉的金屬質地。 林馴猛地翻身坐起,瘋了一樣把被褥、枕頭都翻一遍,直到他踩到地上的毛巾,再看到自己什么都沒有穿,記憶才逐漸變得清晰。 他緩緩坐回到床上,拽過被單蓋住腰身,低下頭,閉上眼,捶了幾下腦袋,他突然用力向后摔躺回床上。 完了。 徹底完了。 林馴翻過身,趴在枕頭里,恨不能把自己悶死。半晌后,他又默默爬起來走進浴室。 洗完澡,換好床單被罩,林馴打開房間的窗戶。 今天外面艷陽高照,和他夢里的十八歲是完全不一樣的明媚。 林馴重新把收好的洋桔梗倒掛在窗前,不出一個星期,他就能得到一朵永生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