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齊玉露眨著眼,感覺視野里有一片消不去的陰翳,郭發不知道她在看什么,陪她望向很遠的地方。這樣的太陽很眼熟,在十一年前那命運般的一天,也曾灑下如許輝煌的光,橙子汽水一般美麗晃眼。他們的胸中都充塞著悲傷,想起過去的人,過去的事,一個又一個,一樁又一樁,都不再回來。 “郭發,我給你唱首歌吧?!?/br> 他吻她,挪她到自己的臂彎里,不說話,等那未知的柔波飄到耳畔。 “人生有盡頭 情像風總會默默流 和你難再和應 原諒我好嗎 今天告別 你那誓約依然動聽 其實我期望愛一世 地老天荒愛未停 不要問為何離去……” 齊玉露用有些蹩腳的粵語唱著,感情卻充沛,雙眼茫茫,郭發問她:“什么歌?” “《告別戀曲》?!?/br> 郭發沒聽懂歌詞,可他終于明白自己為什么剛剛那么悲傷,他緊緊抱住她,好怕她像冰一樣化了:“不喜歡,戀曲就戀曲,告別干什么玩意兒,我和你永遠不分開?!?/br> 第58章 回光返照(四) 2001年1月16日 微風多云 莫泊桑在一生里說,我覺得人的脆弱和堅強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時,我可能脆弱得一句話就淚流滿面,有時,也發現自己咬著牙走了很長的路。 有時候,當下是那么美好而堅牢,不是彩云與琉璃,只是一塊處于恒零下溫度的冰塊,不散不脆,過去與未來都無法侵擾它的寧靜。我和郭發只是靜靜依偎,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想。我們坐在七一廣場的長椅上,上面落滿了灰塵。冬日那樣寂寥,已經沒有孩子會放風箏了。他早上送給我一條圍巾,是他花小半個月工資從百貨市場的奢侈品專柜買的,是非常昂貴的羊絨毛。他會一種獨特的系法,可能是因為自己是汽修工,我被他綁得像個輪胎似的?!澳闶终姹?,郭發!”“好了,輪胎,你現在可以往前滾了?!惫l的嘴角生出層層細波皺紋,露出好看的笑容,睫毛微顫。生銹的金屬在發出咯咯的賤笑——是他在故意討我的打了。 “咚咚咚!”急促又尖銳的敲門聲。 齊玉露耳邊響了機關槍似的,心也跟著一陣突突,她連忙放下手中《漫長的告別》,小跑過去開門:“誰呀?” “我,還誰?!” 齊玉露真聽不出是誰,緩緩打開一條門縫——那是一個非?!熬瘛钡呐?,東北的語言里,精神可是比美麗漂亮更加上乘的夸贊,楊美玲青色的細紋眉昂揚著,下頭,是一雙涂了黑眼影的吊梢眼,她穿著一身及膝的貂皮大衣,露出兩截穿絲襪的細腿,指尖,還夾一支煙,整個人又壯又瘦,很矛盾,她一開口,嗓子是啞的,不細聽,有些像男人:“玉露,有火嗎?” 齊玉露瞇上眼細看,發現她的一頭天然亞麻色頭發垂在肩頭,門外的風吹起那美妙的層次,她恍惚著打開門,從兜里掏出一盒火柴:“五姨,你來了?” “你家真難找,挨家挨戶敲,我手指頭都要骨折了,”楊美玲放下挎包和外套,光著一雙腳,重重跌坐在沙發里,喉嚨里響起一陣劇烈的咳嗽,可又堅持點起煙,煙堵住肺部的起義,她痛苦又舒服地一皺眉,抬手往空的煙灰缸抖灰。 齊玉露以為郭發是她見過最能抽的煙鬼,今朝見了這位,心里的榜單,可要換換人了。 “五姨,我爸上回給我說你得氣管炎了?咋不戒煙呢?”齊玉露動作麻利,忙去沏茶切水果,轉身給齊東野打電話,再從衣柜上拿出那束之高閣已久的小木盒。 “抽吧,這東西抽不死人,我不惜命,時候到了,該死就死了,你看你徐叔一輩子,不抽不喝酒,老老實實,喝一頓酒就叫人給殺了,身上沒幾個錢,皮夾克里就有我一張照片,我估計那兇手都覺著挺好笑,”楊美玲的手停在唇邊,瀲滟的眼,落在齊玉露懷里抱的東西上,“你說,人有時候是不是得信命?” 齊玉露把那東西交給她,上面蓋著一層織金的布:“這骨灰盒是金絲楠木的,配得上徐叔,我爸說得鋪金蓋銀,下葬的時候風光?!?/br> “不整那些說法,我就把他放我床頭,放我店里,給我鎮著場子?!睏蠲懒岚押凶臃磐壬?,像是撫摸一只貓,風輕云淡。 “五姨,多少年沒回來了?咱太平變化大吧?我剛回來的時候都差點沒認出來?!饼R玉露寒暄著,她們之間,還夾雜著陌生。 “我早該來,你爸說怕我嚇著,說人死都死了不著急,我怕啥,我能怕啥,我怕的就是我那發廊沒生意,不賺錢,”楊美玲說得口渴,只好又灌一口煙,“那啥,你爸呢?” 齊玉露摘下眼鏡,坐在楊美玲身旁:“我爸出去鍛煉了,一會兒回來?!?/br> “還鍛煉呢,老胳膊老腿兒的,還折騰呢,”楊美玲一笑,環顧小屋四周,連電視機上裝零錢的鐵罐子都擦得锃亮,“你爸挺立整啊,跟以前你媽在的時候沒兩樣?!?/br> 楊美玲回手撫摸著齊玉露的短發:“咱們老楊家,黃頭發遺傳,我一個,你一個,還有你六姨一個?!?/br> 這觸摸讓齊玉露戰栗,好久沒有年長的女人對她這樣溫柔了,母親在世的時候,這種溫情時刻也屈指可數:“我還有六姨呢?” “嗯呢,你姥姥生太多了,后來養不起了,就把那孩子給人了,我小時候可愛抱你六姨了,小頭發焦黃焦黃的,我可舍不得了,找了好幾次,后來就沒有信兒了?!睏蠲懒嵝Τ鲆荒樇毤毜鸟拮?。 lt;a href= title=救贖文target=_blankgt;救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