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一任葉采苓在大殿之中站著。 這殿是金陵州衙最大的明正殿,平日里輕易不啟用。 殿上大梁挑得極高,溫御史的話在這里傳出層層回音。 風穿過梁間,打著旋飛向高天。 葉采苓靜靜地站在那里,只覺得腹中又開始隱痛起來,她今日明明是吃了些東西的。 她試圖抬手按壓,發現手指也冰涼。 自己,的確是在這里被忽視很久了啊。 被溫道盈指控供詞的時候,她尚有余力與對方爭。 但被指控身份不清白,卻讓她一瞬間像失去了全部的心力。 殺人還要誅心。 對方的目的,不論是在朝中還是金陵,依舊是要置她于死地。 “……爾等日后,若再有此事。輕者降職罰俸,重者——” 溫御史轉身道。 “哦?重者何如?” 殿外一人不疾不徐走進來。 若說溫御史行事氣度,已是上位官員非常典型的模樣。天命之年,行事老辣,不動如山。 此人卻與他截然不同。 他清瘦而筆直,更像是一張薄宣,或山石之上的松雪。 一步步拾級而上,負手而立。 那聲音如意料之內的年輕,也如意料之內的冰涼。 殿門的侍衛落后此人幾步,此刻立在他身側,帶著些求饒的樣子開口。 “這位大人,您且留步啊——溫大人說了今日審問,不能再放人進來了?!?/br> “……應是無事,我看這人是程尚書?!?/br> 另一名守門的侍衛當值時間長些,見過這人幾次。便道。 是溫御史方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太久。 他恰好背對著眾人,正在揚手指著什么。 此刻一聽程尚書名字,轉身道。 “程尚書你——” 剩下的半句洋洋得意的話,尾音突兀地中止住了,變成一陣有些奇異的沉默。 眼前的男子,怎么會是程尚書呢? ——那位上朝之時,執著象牙笏板,立在百官之前的人。 他溫仁城怎么會不認得。 “溫大人怎么不說話了?” 謝泓眸光深澈。 像是真的有些疑惑。 溫仁城勉強找回狀態,當即先從上首幾案那里趕忙下來。 保持著微微躬身的姿勢。 半步不敢再向前。 “程,不,卑職拜見……拜見元輔大人?!?/br> 他低聲道。 謝泓立在那里,眸光沉沉,并不言語。 但沉默反而讓在場眾人更加的惶恐。 溫御史一咬牙先道。 “謝元輔,您且坐?!?/br> 眼前的男子袍袖向后一讓,那是拒絕的儀態。 謝泓在眾人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找回了對局面的掌控。 他不接溫御史的茬。 卻開口,問吏部侍郎。 “今日一番鬧劇下來,可查出何有用之信?” 吏部侍郎并不敢欺瞞,低頭一五一十的道來。 謝泓眼見著愈聽,臉色愈加深寒。 直到吏部侍郎匯報完,堂上眾人已經靜悄悄地不敢出聲。 所有的眼神都望著謝泓,等著他做出最后的定奪。 謝泓在那里并不言語。 過了足夠長的時間,直到有人額頭開始冒起冷汗,他才開口道。 “唯不諱錯、不瞞錯,方能真知其錯?!?/br> 謝泓開口便是一句帶著訓誡意味的話。 這是他時常同百官強調的,此刻只能又重復一遍。 “我見諸位明明應當知曉這道理,怎么輪到自己之時,一個個卻都想不明白?我問你們,金陵居民身份,戶部黃冊庫有無登記?” “林掌柜行商數年,口碑甚好,怎么在你們這里,無憑無據,便要給人家定罪?” “我今日就先告訴諸位。提供供詞之人,我先前主導之時已經確認過。林掌柜身份絕無問題?!?/br> “倒是——罷了。今日話說到這份上,已是十分明顯。司法自有其序,并非想改則能改之?!?/br> 梁喜面如死灰。 金陵知州同樣立在臺下,臉上已經帶上了些許難受。 他本以為溫女官的判斷是正確的。 此刻聽謝首輔講來,才發現自己此前全被溫女官引著入于歧路。 此刻咬咬牙,從人群中走出,望著臺上,躬身道。 “卑職斗膽提議,不如請墨行重新確認一番,若真是如此,今日各行會簽字畫押,便能徹底確保此事不再有爭議?!?/br> 吳白羽與和徐山行此時搶著在那文書上畫押。 無他,此時若兩人還敢不出面,讓林夫人來,堂上謝首輔那冰涼的眼神已經說明一切。 他們便一反平日推諉,此刻搶著擔責。 溫道盈在旁邊,竭力控制自己有些扭曲的神情。 她并不明白,為什么每次葉采苓都能這樣。 全身而退不提。 不管是什么身份,謝泓卻都在護著她。 憑何。 她張張嘴,像是還想說什么。卻見溫御史毫不猶豫地開口當著眾人的面對她說。 “叔父這些日子,本無令你參與公務之意,今日你私自出來,已經犯了大忌。還不快和謝元輔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