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宴海呆在原地,還在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那雙時而柔情時而陰鷙的碧眸,她兩輩子都忘不了。 那雙眼,屬于掖擎。 前世死前,被他幾近暴戾地占有凌-辱了一夜,那種哪怕隔世仍然清晰如昨的恐懼感攀升而上,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此時,他還只是回鶻大可汗的一個皇子。只記得她嫁過去沒多久,他便弒父殺兄,奪取了汗位,強占了她。她為大唐和親公主,只得依照胡俗,父死子繼,二嫁成為他的可敦。 后來她才聽聞,就是他,率領最為精銳的一隊回鶻騎兵,繞過涼州河西軍和堯山天險,千里奔襲,直取長安。 好像在找什么人。 知道他對唐人的恨意竟如此深切,她在回鶻與他虛與委蛇,多加防范,最后決意取而代之,才有了前世兵變失敗,自盡而亡的慘烈結局。 今日,他竟也在這宴會上。他究竟要做什么? 宴海細長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掐得生疼。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司徒陵望著她臉色驟然變得煞白,擔心地問道。 “無事?!毖绾2寥ヮ~上驟然冒出的冷汗,跟上了他。 司徒陵面露狐疑,在一處幾案處立定,對她道: “你就立在此處看。這是我朋友的坐席,他不會說什么的。你且放心。切記,不可隨意妄為?!?/br> 宴海從柱子側探身,望見了前方幾案上坐著一個白袍少年,蹀躞革帶,腰配長劍。 只得一個背影,卻也可見寬肩窄腰的精壯輪廓,一頭墨發尚未及冠,隨意散在身后,黑得猶如一望無際的夜色。 聽到司徒陵的招呼聲,少年微微側過身,露出俊美的側臉下,一道利如薄刃的下頷線。 眉眼濃烈,一雙黑沉的眸子悠悠掃過來,看到了公主也不起身,不過淺淺頷首示意,舉止從容中透著一股藏鋒于內的凌然傲氣。 “河西蕭氏?!彼就搅陮λZ道,“也算你娘家人了?!?/br> 宴?!班拧绷艘宦?,心想道,不止是娘家人,還是妹夫。 此時,內侍唱禮官高聲道: “圣駕到——” 宴海收回思緒,朝御座上望去。只見她的父皇一襲赤金朝服,緩緩舉杯,抬手示意宴席開場。 群臣起身,紛紛祝酒,賀頌聲一片。 她的目光不由往對面望去,看到掖擎隱在人群中,兀自飲酒,薄唇輕勾,顯然帶著不可一世的諷意。幾杯酒后,他朝幾個回鶻大臣耳語幾句。 片刻,那須發皆白的回鶻人,看起來是這隊使臣中最是德高望重的一位,朝高座上的皇帝敬酒道: “大唐的皇帝,我們今日帶著合盟的誠意而來?;佞X愿意與大唐永結秦晉之好,為表誠意,我今日替大可汗向皇帝求娶大唐公主。聽聞,皇帝有兩位親生女兒,適齡婚嫁……”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紛紛嘩然。 回鶻大可汗年過五十,已近花甲,半只腳已入黃土。而兩位公主皆是花一樣的年紀,一個還未及笄,一個剛過及笄之年,竟要嫁給一個糟老頭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眾文臣竊竊私語,面露激憤之色。幾個后排的武將徑直摔了酒杯。 宴海的余光中,看到身旁的司徒陵面色驟變,緩緩低頭朝她看過來。 她今生頭一回看到,一向溫潤沉定的他,眼中已燃起了熊熊烈火。 他的目光中,有憤怒,有詫異,亦有無法言說的憐惜。 一時間,她不敢看這樣的目光,只得視若無睹地朝前看去。 前方的幾案上,那個白袍少年正抬首朝御座看去,似在等圣上發話。他的側臉冷峻無比,雖不言不語,卻讓人陡生寒意。 唯獨,他握著劍柄的手因太過用力而帶著明顯的顫意,泄露了他心底的慌亂。 眼見著他就要起身之際,他的手被一雙粗糙的大掌摁住了。坐在旁邊幾案上一個高大的中年武將制住了他,對他嚴正言辭地搖了搖頭。 宴海一眼認出他來,那是河西節度使蕭懷遠。她幼時在舅爺府上見過的。 少年被阿耶阻攔,遂沒有做聲,只是垂下頭去。宴??吹剿韨刃揲L的五指漸漸蜷起,緊握成拳,指骨泛白。 回鶻人恍若聽不見滿場的嘩聲,繼續道: “我們大可汗,想要求娶的是……”他故意頓了片刻,在全場肅穆中赫然高聲道: “皇帝的小女兒,你們大唐的清河公主?!?/br> *** 長安一處華貴的府邸內。 兩盞高懸的燈籠照下明亮的光束,映在白袍少年英挺的身姿上。他斂衽拾階而上,飛速大步跨入了府門。 司徒陵無奈地緊緊跟了上去。 “癡心妄想。簡直癡心妄想!”少年邊走邊低吼道,忽然拔劍,一劍劈斷了玄關處的一臺紅木桌案。 司徒陵擦了擦汗,望著他在府中珍藏多年的小葉紫檀案已裂成兩半,一時語塞。 素聞西北男兒彪悍勇猛。他與眼前這位西北少年相交已有數十年,平日只見他風流倜儻,今日算是第一回 得見他如此彪悍的一面。 見他戾氣這般重,司徒陵只得勸道: “長風,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少年冷哼一聲,“锃”地一聲收劍入鞘,道,“大不了,我讓父帥予我五千騎兵,直接端了那回鶻王庭,把那老可汗抓來長安跳一輩子胡舞??此麄冞€敢不敢來求娶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