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后來,風荷才知道,為何宮變之時,他們朝露宮無人敢搶奪掠殺。小梁子告訴她,他離去之時,看到朝露宮門外守著數十個赤甲將士,無人敢靠近。 因為,這個夜闖公主寢宮的,就是新朝的皇太子殿下,未來大唐的帝王。 自此,大唐不姓李了,改姓崔了。 可這些與她一個小宮女又有何關系。 風荷只想守著她美麗又脆弱的公主殿下,等她的心上人來接她,那么自己也算功德圓滿。 果然,公主跟她一樣,似是也不在意這天下姓誰。她甚至都不愿見見那位每日前來的皇太子殿下。 說來,太子也是儀表堂堂,相貌出眾,尤其一雙鳳眸,攝人心魄??勺詮娘L荷知道他并不是公主在等的那個人,而且早就有了太子妃,也就對他沒了好奇。 每當太子來宮里了,她去上茶都會故意慢幾刻。因為她知道,反正他不坐上三盞茶的工夫是不會走的。好在一向對禮儀嚴苛的凝燕姑姑唯獨對此事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了入冬的那一日。公主又開始下不了榻了,夜里開始昏迷了兩日不曾醒來。這一次跟之前的不同,喂她水都飲不下去。 風荷記得,年初之時,德高望重的太醫正老人家曾說過,公主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 一向舉止妥帖的皇太子殿下著急了,這一回沒有候在外廳,而是徑直帶著太醫進了公主的寢宮。 太醫戰戰兢兢地把完公主的脈,眉頭擰成了麻花,風荷可以看到燭火前他額頭上冒出的細汗,密密麻麻的。 “稟太子殿下,微臣實在……公主……公主,只是吊著一口氣。唉……” 風荷心底深知,公主能撐到今日,全憑著這口氣。 這口等著心上人的氣。 太子面色鐵青,喝退了眾人。 那一夜,公主寢宮的燭火一直微弱地亮著。 太子守了公主一夜。 風荷本來倚在門外快要睡著了。卻聽見里面好似傳來男子的低語,好像在輕聲敘說著什么。后來,她太困了也就睡過去了,以為那只是風聲罷了。 翌日,公主出人意料地醒了過來。 這一天,她沒有趕太子殿下走,留他用了午膳。不過一個在桌上吃的,一個在榻上吃的。 隔著一面山水畫的絹絲屏風,兩人說著一些過去的事。公主聽著,一會兒直搖頭,一會兒又難得地開了笑顏。 風荷看得出,入暮了太子殿下都舍不得走,離那道屏風越來越近。 直到,公主靜默了片刻,突然問道: “他,還好嗎?” 屏風那頭,本是說得有幾分笑意的太子殿下,面容僵在那里,許久才吐出一句: “清河,你別等他了?!?/br> “他若是不打算來了,我自己去找他?!惫鞯痛跪?,語氣平淡,道,“待我死后,把我送出宮去,我不想入皇陵,我只想回涼州?!?/br> “請把我,送回他身邊?!?/br> 字字錐心。 聞言,太子的神色遽然冷了下來,又恢復了那個容色端肅的皇太子殿下。他沉默良久,一聲不吭地起身離去。 后來,皇太子一連數月都未曾來過朝露宮。 再來的時候,他已登基成了皇帝。 風荷和凝燕姑姑還有一眾新來的侍女跪在朝露宮前接駕,今生頭一回,看到皇帝浩浩蕩蕩的金鑾儀仗。 年輕的帝王身后,跟著她熟悉的小梁子。他的干爹在宮變中被皇太子殿下親手砍下了頭,說是要為公主報仇。而他因是舊人,且對這皇宮熟門熟路,于是就扶搖直上,頂替了他干爹的位置,成了風光無限的御前掌印。 可皇帝的鑾駕并未進入朝露宮中。身著赤金袞服的男人在宮門前徘徊了足有一刻,始終沒有邁進一步。 皇帝走后,內侍省連夜將朝露宮的宮名改成了“福壽宮”,說是添福添壽之意。 只因皇帝離去前,對著宮門喃了一句: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這名字太苦了,不吉利?!毙×鹤有乃蓟罱j地聽了去,揣摩圣心辦好了事。 但,公主并未就此好起來,身子每況愈下。醒來的時候越來越少。風荷好怕她哪一天昏過去,就再也醒不來了。 可公主哪怕再起不來,都會讓人在榻上給她梳妝。 她說,她不想那么憔悴地見到她的心上人。 最后那一日,風荷正跪在榻前收拾,忽聞頭頂響起公主微弱的聲音: “叫皇帝過來?!?/br> 公主叫皇帝,從不叫圣上。而一向威嚴肅穆的圣上,好似并不介意。 她心下一驚,明白過來。怕公主撐不住,不顧宮規地跑去找了小梁子。在他通稟下,她順利地見到了正在含元殿與軍政大臣商議要事的皇帝。 天子威儀,令她不寒而栗。他陌生得已不像曾經那個時常來朝露宮討茶喝的皇太子。 待她哽咽著說完,他沉定的面上掠過一絲慌亂,拋下眾臣,轎輦也不坐,徑直就往福壽宮狂奔而去。 來到公主的寢宮前,聽到侍女們小聲的啜泣聲,他的腳步慢了下來。似是遲疑,似是不敢。 繾綣的帳??p隙中,漏出一只藕白的細臂,手指艱難地動了動: “煥之?!?/br> 風荷聽到身旁的小梁子大吸一口涼氣,公主竟然直呼新帝真名,一點也不避諱,喚作旁人,可是殺頭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