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待人到齊,崔嗣立在石榴樹下的陰影中,忽然拍了拍掌,高聲道了一句: “來人!” 早已埋伏在院中的幾個帶刀侍衛將一群宦臣團團圍住,為首的一把拎住張恪緋色的衣襟,將他重重扣在樹干上。 “大膽崔嗣,你要做甚?我乃是圣上親派,你這是對圣上不敬!”張恪慌亂中,紫金冠都掉在地面,一頭烏黑的假發被扯落下來。 “是又如何?”崔嗣冷笑一聲,朝著面色已然大變的賓客道,“眾節度使今夜在此見證,我要當著諸位的面,即刻斬殺這閹人,以清君側?!?/br> “圣上不仁,聽信讒言,我等長期被閹黨壓制一頭,我忍辱負重多年,不就是為了這一千載難逢的機遇?!?/br> “崔嗣,你這是要謀逆?”當中有賓客大聲喝道。 崔嗣陰笑一聲,轉了個身,青白的鬢角在庭院中幽暗的廊燈下一閃而過,他掃視了一圈手已按在刀柄上的眾人,指著掙扎不已的張恪,幽幽道: “你們若是有人想要救他,即刻斬殺??扇羰且娝啦痪?,形同與我一道謀逆。他日圣上降罪,必有你們一份?!?/br> 府兵已拔刀出鞘,一時間庭院內刀光劍影,亮如白晝。 好陰毒的計謀。 崔嗣不僅要脫離長安的控制,更想要借機拉攏在場所有領兵的節度使一道,借斬殺宦臣之名,行謀反之舉。 隴右三萬兵馬,加之河東三萬精兵,是不足以撼動長安,但此刻大小節鎮的將帥齊聚一堂,性命皆在他手,兵力恐有二十萬之巨,已足以千里奔襲,直取京城。 眾人嘩然。他們雖本是無心謀反,可已是勢如騎虎,進退兩難,一時間無人敢動。 人群中的長風兀然笑了一聲,開始鼓著掌,向石榴樹緩緩走去,在崔嗣面前立定,道: “崔嗣,我倒是小瞧你了。我以為你不過是想回隴右安享天年,沒想到你竟還有那么一出戲,真是謀算得一手好棋?!彼糁?,掠過崔嗣猶疑的目光,直向被抵在樹干上的張恪而去。一雙星目露鷹隼般狠戾之色,神色依舊淡淡,擺擺手道: “只可惜,張恪這顆棋,是我的?!?/br> “蕭長風,你說什么?”崔嗣面露異色,快步追了上去,見他忽然停住腳步,朝夜空中吹了一聲口哨。 眾人未來及驚呼,一支迅疾的利箭從不知何處飛來,閃電般一晃而過,最后毫無偏差地牢牢刺中了張恪的咽喉。 血花在剎那間噴涌而出,飛濺了崔嗣一臉。 張恪一句遺言都未出口,便已垂下頭,瞬時沒了氣息。 長風撣了撣白袍袍角上染上的幾滴血漬,不悅地皺了皺眉。他拱手對目瞪口呆的眾人道: “諸位,我與張恪有私人恩怨。亡妻清河公主曾為此人所害,此仇不共戴天。今日,我蕭長風伺機誅殺張恪,乃我一人所為,與在場諸位無由,更與謀逆之舉無關。諸位可自行離去?!?/br> “蕭長風,你,你……”崔嗣恍然大悟,他的局已全然被眼前這個白袍少年所破,沒有了張恪,他便沒有了挾持眾節度使的緣由。他怒道,“來人,把他給我拿下!” 長風嘴角勾起一絲冷冷的笑意,也不回頭,徑直離開,向長廊走去。 “崔嗣,你不要欺人太甚!”“是啊,老子領兵十余年,最近不得你這種陰謀詭計,你敢對河西動手,先過了我這關再說!” “你殺得了一人,你殺得了我們所有人嗎?”“蕭將軍是為我們解圍,你敢動他?” 義憤填膺的將軍們紛紛拔刀而起,圍成了一堵人墻,與庭中的府兵拔刀相向,劍拔弩張之勢,一觸即發。 崔嗣雙眸猩紅,目眥欲裂,熱血涌上頭頂,赫然拔刀,正要下令,忽聞一聲: “阿耶,不要一錯再錯了?!?/br> 崔煥之從人群中趔趄著奔出來,飛撲到崔嗣眼前,死死拽緊他執刀的袖口。 崔嗣猛地甩開他的手,怒喝道: “你這逆子……來人給我押下去!” 崔煥之一字一句道: “阿耶,河東許氏已聽到風聲,收走三萬精兵了,我們已無后援。難道要用府兵玉石俱焚么?” 崔嗣一驚,向后趔趄一步,面色發白,道: “你說什么?怎會如此?……” 崔煥之重聲道: “阿耶,你自小教我,忠孝仁義??赡闳羰菆堂圆晃?,還要再動手,于當今天子,何來忠?于崔家祖先,何來孝?殺人誅心,何來仁?挾持賓客,何來義?” “他們都是來兒子我婚禮,為我崔氏喜事道賀的貴客???你若是對他們動手,哪怕你最終奪了天下,兒子今后,如何在世人眼中立足,如何在巍巍青史上留名?” “阿耶,你是要葬送兒子一生么?” 喧嘩驟滅,全場靜默,寒蟬仍鳴。 已行至長廊盡頭的長風聞言,輕嘆一口氣,閉眼片刻,緩緩回身,對僵立在那里的崔嗣道: “崔嗣,我已破了你的局,你已孤立無援。張恪為我所殺,與他人無關,更是與你毫無利用價值。你只需照常出了這個門,你仍是河隴侯,隴右崔氏仍是西北大族,崔煥之仍是隴右軍統帥,而不是人人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br> “怎么選最才是上上策,你心中最是清楚不過?!?/br> “呯嗙”一聲,崔嗣手中的刀掉落在地。 識時務者為俊杰。府兵見主子如此,面面相覷,也如刀柄燙手一般迫不及待地扔掉了刀。